一个人与一条河
——温黄平原水事漫谈
本报记者 梁国瑞 市委报道组 周旻澍 吴敏力
编者的话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浙江,山河秀美的江南水乡,正经历一次次治水的洗礼。
大旱大涝之后,治水之思,愈发浓烈。这几日,我们行走于浙江风口之地的温(岭)黄(岩)平原、瑞(安)平(阳)平原,倾听那些人与水的故事,记录当下的种种努力,只为之江大地人水和谐关系的重构与完善。
水,生命之源。这个永恒的命题,需要我们的理性认知与热切呼应。
“走遍苏杭,不如温黄”——不知从何时起,台州就有这样的说法。先民们自豪地认为,河网密布、港汊交纵的温黄平原,有着不输于苏杭的水乡风韵。
风之口,千年风雨漫漶,先民们“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逐水筑居、倚河行商、沟渠浇灌,经营出如今富庶丰饶的浙东粮仓、经济重镇。温黄平原的历史,正是人与水同存共兴的历史。
在水乡,忽略与水的关联,总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近几十年来,温黄平原人口急剧膨胀、工业经济快速发展、城镇化迅猛推进,“水”这一自然资源,既被过度开发挖掘,又被荒谬地破坏和无视。
大自然以“逢雨即涝”,回应温黄平原百年来的“人进水退”。依水而居的我们,如何与水和谐共处?
疏港治涝、挖湖还水……如今的温黄平原,正上演着一个个与水相关的故事,续写着人与水的千古情缘。
本报记者 梁国瑞
市委报道组 周旻澍 吴敏力
76岁的陈琳谦站在金清大港北岸。江风吹乱了他花白的头发,还有身后苍茫的蒹葭。
这是跨越半个世纪的人水故事。临水而立的老人,少小离家之时,眼前这个治水工程仅是“嘴上蓝图”;回乡退隐之际,他被推上“总工程师”的位置,将以耄耋之年,见证工程竣工。
行走于温黄平原,我们遇见了陈琳谦与水“纠缠”的一生,和金清大港疏浚工程命运的周折。那些跨越半个多世纪,对治水认知的变迁,预示着抹去浮躁后,一种理性的回归。这对人、对水,都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一个人与一条河
10月16日上午,温岭新河镇咸田村,一艘清淤船正在金清大港里清除河底淤泥。机器搅起泥浆,通过长长的管道,输送到数里外的东海塘。
“现在都是机械化操作了,不像以前全靠人工。”陈琳谦看着泥浆翻滚的水面说。1961年水利工程专业毕业后,他辗转浙皖各地,见证了共和国水利半个世纪的变迁。
从陈琳谦接触水利开始,家乡的金清大港疏浚,就已经在规划讨论中。当时一并提及的,是永宁江治理和栅岭汪水利工程,并称温黄平原三大治涝工程。
治涝,是温黄平原不可缺席的命题。受台风、暴雨影响,洪涝灾害频频光顾。加上地势低洼,相当一部分区域排涝能力不足5年一遇,常常是大雨大涝,小雨小涝,局部低洼区甚至无雨也涝。
金清水系所处的温黄平原东、南部,恰是浙江民营经济发展与兴盛之地——路桥与温岭。导平原之水而入江海,对于生活在这片1200多平方公里流域中的人民而言,关乎生计。
金清大港则是金清水系中最大的河流,发源于温黄交界的太湖山东南麓,向东自温岭的大溪镇出谷,横贯温黄平原中部,至路桥区金清镇的剑门港入东海。逢暴雨、台风,这条大港,就是温岭境内最大的排洪主通道。
然而,近几十年来,金清大港却没有得到有效的疏浚、拓宽,内外港道淤积严重,加上上游河道过流能力不足,导致行洪效果大打折扣。
治理金清大港,上世纪60年代提出后,却因经费难酬等原因一直搁置,“一拖就是30多年。”金清新闸排涝二期工程建设指挥部指挥金亮名回忆说,这个以疏浚、拓宽为核心内容的工程,直到1998年重被提起,并列入省重点水利建设项目,“随后又搁下了,直到2006年才正式举行开工典礼。”金亮名就是那时开始担任指挥一职。
岁月更迭,排涝工程的预算,从1998年的3.6亿元,增至2006年的5.2亿元,最终被追加到7.05亿元。工程将拓宽疏浚18公里河道、拓浚558.89米分流河道,以及新建一个套闸工程,增加金清闸排涝水量的1/3。
“刚开始,大家的思想很不统一,甚至有领导干部当面问我:花这么多钱做看不见的工程,不是打水漂?”金亮名笑着说,当时不仅领导干部思想不统一,沿线群众同样存在分歧,“拓宽河道,涉及到下游沿线民居的拆迁,当地群众就想不通:修好了是上游受益,为什么要我们付出代价?”
就这样,金清二期工程开工以后,直到2012年初,一直缓慢进行着。
转折出现在2012年。此前连续3年,温岭城区连发3次涝灾,大水围城数天不退,最严重的一次是2010年,从当年7月26日开始,城区被淹6天6夜,“市民划着游艇去上班”。
大水过后,温岭上下对金清大港的重视,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当年2月中旬至6月30日,不到4个月时间,完成了相当于前面5年的任务。”金亮名说。截至今年9月底,金清二期已完成总投资额的57%,原先平均宽度仅70-90米的金清大港,已拓宽至100-110米,已清理淤泥250万立方米,占总量约62%。
主洪道的疏浚拓宽,对流域泄洪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站在闸孔上方,金清闸管理所副所长陈连东说,“原先闸口水位和上游的新河水位,落差可达2米,今年仅30厘米,这说明河道畅通了,上游的水可以迅速排下来。”
陈琳谦仍时不时到工地现场督察。以暮年之躯重回故土,并将见证家乡历史上最大的水利工程竣工,于他而言,足以慰藉。
开挖面积达1.8平方公里的飞龙湖,是温黄平原痛失地下水后,对历史旧账的清偿和弥补。挖湖还水,以期复原,漫漫半个世纪的轮回,警醒的当不只这一代人。
地下水与人工湖
目光从温黄平原东南沿海,转向西北腹地,一个正在开挖的人工湖特别引人注意。
“逢雨必涝的日子,就要到头咯!”地处台州市椒江、黄岩、路桥三区交界处的桐屿街道东明村,村委会主任顾合新看着每天不断奔忙的土方车,面露欣喜之色。逢雨必涝,是这个区域一代人的隐痛。这个名为“飞龙湖”的新开挖人工湖,被他们寄予蓄洪防涝的重望。
时光漫溯,水乡正在渐行渐远。上世纪80年代初,温黄平原河网如同一个大水库,可蓄水量近2亿立方米。而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推进,面积约2万多亩的河道水域,被填埋殆尽,河网蓄水量下降至1.7亿立方米左右。
如果说,侵占河道还只是对水的无视,那么过度抽用地下水,则是一种荒谬的破坏。
2010年,台州市水利局曾组织“温黄平原易涝区与河网水位控制运用调研”,其《工作大纲》中提到:1980年以来,温黄平原地下水过量开采导致地面沉降,情况日益严重,目前,温黄平原形成了以温岭市横峰、淋川,路桥区金清、城区,椒江区洪家东部沿海为中心的地面沉降区。累计沉降量达到100mm以上的区域面积581.6平方公里,累计沉降量大于500mm以上的区域面积109.48平方公里。
“地面沉降造成低洼区一年数涝的局面。”《大纲》中明确称,为了满足低洼地区防涝需求,温黄平原控制水位一降再降。平原控制水位的降低,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河网可调蓄的库容,直接从2000年的3000万立方米,降至2010年的1000万立方米。
内涝随之而来,这是对“人进水退”最直接的报复。
以桐屿区域为例,这里的地面标高为3.0米,低于正常地面高程0.3米,遇到暴雨或者台风,路桥城区和温岭泽国等地的雨水就汇集到这里,周围五六十个村庄都会被洪涝殃及。
另据统计资料显示,新中国成立60多年来,螺洋、桐屿等地共出现37次洪涝灾害。在1997年11号台风袭击下,路桥全区大面积受淹,桐屿等地的涝灾尤为严重,全区直接经济损失16.28亿元。
挖湖还水,成为最现实的选择,这也是对历史旧账最好的清偿方式。
2009年7月,栅岭汪排涝调蓄工程通过省发改委和省水利厅审批立项——其主体内容是,温黄平原腹地,将开挖一个面积达1.8平方公里,正常水深达2.4米至3.4米的人工湖泊,取名飞龙湖。
“飞龙湖建成后,总库容可达到621万立方米,调洪库容达到333万立方米,可拦蓄绿心范围内年1000万立方米径流量的大部分水量。”台州市绿心生态区建设管理委员会建设处处长吴灵聪说,与之配套,一山之隔的椒江东山一带,也将构造起一个生态人工湖,湖水直通永宁江。
根据规划,路桥城区涝期的水,将主要汇聚到飞龙湖,水量超出承载的部分,则调往椒江区片的人工湖中。正在开凿的栅岭汪隧洞,则负责连通这两个隔山相望的人工湖。
吴灵聪说,工程建成后,调蓄区基本可全部滞纳自身集雨范围内10年一遇的降水,低洼地淹没时间可从58小时缩短至22小时,路桥城区、桐屿、螺洋等地的防洪排涝标准将从5年一遇提高到20年一遇。
人工造“肾”,以十余亿元的代价,偿还旧账,试图打通淤积的“血脉”,重现水乡旧貌——温黄平原由破坏水系到频繁遭灾,继以清淤疏港、挖湖还水,以期复原,漫漫半个世纪的轮回,警醒的当不只这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