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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0版:人文世界·钱塘江

从钱三强与理由的争议谈起

  杨新元

  钱三强是我国著名的核物理学家。在中国,人们把钱学森、钱三强和钱伟长合称为“三钱”。今年10月16日,是钱三强百年诞辰,首都科技界隆重召开“钱三强百年诞辰暨钱三强何泽慧科技思想座谈会”。

  这个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科学家,在物理研究领域中硕果累累。1938年至1939年,他与约里奥·居里合作,用中子打击铀和钍得到放射性的镧同位素,从它们的β射线能谱证明它们是同一种同位素。这对解释当时发现不久的核裂变现象是有力的支持。1944年,他首先从理论和实验上确定了5万电子伏特以下的中低能电子的射程与能量的关系。1948年回国后,他培养了一批从事研究原子核科学的人才,建立起中国研究原子核科学的基地。1955年起参加了原子能研究所,领导并促进了这一事业的发展以及有关科技工作的开展,对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原子能事业的建设、计划和学术领导都作出了杰出贡献。

  长期以来,钱三强与何泽慧院士的美好姻缘,一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何泽慧1914年出生于苏州,1932年考入清华大学,毕业后到德国柏林高等工业大学技术物理系攻读博士学位。出于抗日爱国热忱,她毅然选择了实验弹道学的专业方向,1940年获得工程博士学位。1943年开始从事原子核物理研究,她曾首先观测到正负电子碰撞现象,被英国《自然》杂志称之为“科学珍闻”。1943年,正在德国从事研究工作的何泽慧开始与在巴黎留学的清华同学钱三强通信。钱三强比何泽慧大一岁,是“五四”时期的风云人物钱玄同的次子。当年,钱三强经居里夫妇推荐担任法国科学中心研究员。由于正值二战,德法两国是交战国,两国之间的信件不能封口,且只限于25个法文单词,俩人就用每次25个字的容量鸿雁传书。1946年,二战结束后的第一个春天,何泽慧携带一只小箱子来到巴黎,与钱三强举行婚礼。1948年夏,他们抱着刚满6个月的女儿登上东去的客轮踏上归国的旅程。

  在粉碎“四人帮”后的1979年5月9日,作家理由受某报社委派,去中国科学院采访钱三强。7月上旬,理由把写好的报告文学《科学与爱情》送交钱三强审阅。钱三强尊重作家的辛勤劳动,认真阅读了理由的这篇作品。读后,他和夫人何泽慧均不同意用《科学与爱情》作标题,同时,对文中虚构的钱三强向何泽慧的求爱信,建议不写为好。结果,双方为此发生了争论。钱三强说,科学就是科学,与爱情无关。何况在战争状态下,我们也根本没有你所写的那些浪漫爱情。事实也确实如此,钱三强与何泽慧是清华大学物理系的同班同学,学习和研究范围相同,他们决定未来生活在一起,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事。可作家理由认为,作家有创作和合理想象的权利,所以在文中虚构了钱三强向何泽慧求爱的25字红十字信。在钱三强完全不同意发表这篇文章的情况下,理由仍然发表了这篇作品,但在文章前面加了一段引言:“严肃的科学与缠绵的爱情,两者之间是那样的不协调,以致很难把它们扯在一起。因此,本文中的两个主人公,一致反对作者用这个做题目。请原谅作者的执拗,理由是,文责自负。”一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不明就里的人,还在将理由虚构的那封25个字的爱情信当作经典,在相关文章里抄来抄去。

  我不知道当年文章发表后,钱三强夫妇的感受如何。我想,对这两位知名科学家来说,把他们一生的科学事业,与他们两个人的爱情生活扯在一起,特别是作家合理想象,虚构了一封求爱信,而且在提出意见后还不肯修改,不同意发表却见诸报端,他们的心情肯定不会好。当然,作为我国的“居里夫妇”,不会因为一篇文章中的不实之辞而与作者对簿公堂。我查阅了当时的一些资料,也没有发现当时有相关争议的报道。我想,是两位科学家的大度,包容了作家的执拗。而理由与钱三强的争议这件事,还是今年2月9日《南方周末》上的一篇文章披露的。

  其实,钱三强与理由的争议,就是报告文学是否允许虚构的问题。报告文学这种文体,我们一般习惯把它作为一种文学化的新闻报道。说它是新闻,它又具有文学性;而说它是文学,它又有纪实和新闻报道的功能。我也是一个作家,媒体工作者,曾写过不少报告文学作品。在每一篇作品的创作中,我遵循的是尊重事实、尊重被采访对象的原则。因为,报告文学毕竟不是小说,可以虚构。它写的是真人真事。这些年,我经常听到有一些人打文字官司,就是因为作者在作品创作中,为了生动传神,加入了自己虚构和合理想象的东西。

  理由是写报告文学的高手,曾写出了许多传世的好作品。比如,《扬眉剑出鞘》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是,他在创作《科学与爱情》中,坚持认为自己有创作和合理想象的权利,并且在钱三强夫妇不同意发表的前提下,擅自进行发表,这就有点过了。契诃夫说:“写作的技巧,其实并不是写作的技巧,而是删掉写得不好的地方的技巧。”像钱三强、何泽慧这样知名的科学家,有丰富的阅历和优秀的品格,如果作者不想用爱情来引人眼球,那么,完全可以从其他角度写。可惜,作者没有这样做。他的发表理由是“文责自负”。

  如果钱三强一定要与理由较真的话,我想理由是吃不消“文责自负”的。其他不用说,单是凭钱三强和何泽慧的个人威望,向中央某领导告一状,说作家如何不尊重他们的意愿。那位中央领导下令彻查此事,那么,我想理由也会“吃不了兜着走”;如果钱三强以法律手段捍卫自己,状告理由瞎编胡造,那么,这场官司也肯定能打赢;如果钱三强直接批评某报领导让这篇他们不同意见报的文章见了报,那么,这家报纸的领导也会战战兢兢,感到很大的压力。当然,钱三强没有这样做。但是,显而易见,理由的“文责自负”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以愚之见,“文责自负”是作者在得不到被采访者审核事实情况下一种负责任的态度,而不能成为明知不对却硬要坚持,甚至不尊重被采访者意愿的托词。从故纸堆里找出钱三强与理由之争来说事,不是无病呻吟,而是为了给我们文字工作者提一个醒:在创作每一篇作品中,都应牢牢把握事实关。不能为了生动、引人眼球而合理想象。这是每一个文字工作者起码的道德操守。因为,在很多时候,由于合理想象、胡编乱造而造成的负面影响,不是一个“文责自负”能负得了的。不知诸君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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