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文字雏形、最早的陶器、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培植稻,还有最早的房屋建筑
叩问浦江上山遗址
特约撰稿 文敏
【引子】
一个天气晴好的早晨,浦江博物馆的老何、小郭就和我一起来到离城不远的黄宅镇渠南村再次探查大名鼎鼎的浦江“上山遗址”:最早的文字雏形、最早的陶器、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培植稻,还有最早的房屋建筑,就在浦江上山这片土地上诞生,使得上山文化遗址在中国考古史上的地位极其重要。这块历史悠久、内涵丰富的土地,以它的神秘和古老点亮了人们的眼眸和心灵,但也留下黑洞一般的远古奥秘。
【觅踪】
上山遗址的原始发掘处大部分已回填,只有两个“工棚”很显眼,那下面就是遗址挖掘现场。我们一众人沿田埂来到发掘点,周成远老人匆匆拿着钥匙赶来。渠南村有40多户周姓人家。走进挖掘现场,一块块清晰可辨的探方上,一个个灰坑仿佛重现着考古挖掘时的场景,当年考古人员就是从这里找到那些珍贵文物的。让我们好奇的是,这些坑究竟是怎么挖出来的?博物馆资深馆员老何当场给我们上了堂考古课。挖掘前,考古人员会先确定挖掘范围,画出一格一格的探方,并以此为单位进行挖掘。老何说,不同年份不同时代有不同的地层关系,越往下则年代越久远。同时,地层中被先人开挖过的叫熟土,没有动过的叫生土。挖掘时,考古人员一层一层向下挖,挖至未经破坏的生土层就停下,这就是我们所见现场的表层。而在与生土相同的层面上,可能就有熟土,那很可能是先人们挖洞堆东西的地方,往往会留下一些古老的器皿用品。所以对这些熟土进行挖掘,没准就能找到“文物”,也就形成了这样一个一个灰坑。
村里的老人们围着我们说起考古的事就像说古书一样,他们说不清楚准确的时间,只能根据自家的状况来推算,有的说,“就是我儿子刚结婚那年”;还有的说,“是土地承包前的一两年”。按几位老人说的时间推算下来,大致在1977年和1978年左右。有个叫周林登的老人现在还能回忆起当年考古的情景:2004年10月,浙江省考古研究所来了3位考古专家,在他家一住就是3个月,每天起早摸黑到家北面100多米远、不到3米高的小山坡上又挖又掏。到了年底,考古队的蒋乐平郑重告诉周林登一个秘密:一万多年前,这里就有人在种田了。后来我们查了资料,确切的日期应该定在1978年2月,当时20来岁的周成远为烧砖窑到附近一个叫塘山背的地方取土,他和村民发现,晒干了的硬东西中有一些很奇怪:三只脚的罐、奇形怪状的石头、破损的陶片等。村民中几个有见识的人把东西送到县文物局去,文保员黄伯顺一看就说:“这些东西是石器,告诉大家,以后再挖到就不要乱扔了,都送到县博物馆里去。”1984年,浦江县将塘山背遗址列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1991年,浙江省文物局的蒋乐平带领几名考古队员在浦江一带搞文物调查,考古队在考察周围的地形、地貌中,发现了塘山北遗址的墓葬区,而后就像顺藤摸瓜一样渐渐在北边发现了上山遗址。考古队对塘山背墓葬出土的近200件鼎、豆、罐、釜、甑、壶等随葬器物型制及生土地层关系判断,认为它们具备良渚文化的特征。这就是说在这里发现了钱塘江以南第一个良渚文化墓地,可是,北边的上山遗址则从石球、磨盘诸石器及灰坑堆积物中分析,它具有内涵比较陌生的许多不确定因素,因此,它是一个谜团,一个一时难以破解的考古之谜。
【探秘】
带着这个谜,省考古队对上山遗址的发掘资料进行了认真研究,把上山遗址四片夹炭陶片送到北京进行年代测定。2003年2月初,北京大学传来测试的惊人消息:遗址挖掘出文物的年代距今已约9000年至11000年!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专家获此消息,当时的心情既兴奋又将信将疑。6月,参加上山遗址的考古专家们又对发掘的石器、陶片重新进行分析,结果发现陶胎中有稻壳遗存,经测定属于栽培稻范畴。2003年11月,这两项重大发现在《中国文物报》上发表。浦江上山遗址代表了一种新发现的、更为原始的新石器时代文化类型,因为遗址周围有一座小山,当地村民叫这地方为“上山”,“上山文化”因此而得名。
上山遗址稻作遗存的发现又把长江下游的稻作历史上溯了2000年,这表明长江下游在水稻栽培史方面毫不逊色于长江中游地区,是世界(亚洲稻)稻作和栽培稻的最早起源地之一。
浦江县博物馆的老何和小郭虽然只是普通馆员,说起上山遗址中的稻作遗存,却俨然是考古专家的口吻,经他们指认,记者在出土的陶器胎体上,看到明显的稻谷颗粒遗存。这些一般人视而不见的稻谷遗存,把长江下游的稻作历史上溯到了一万多年以前。当时的考古人员一看到这些稻壳,不禁大喜。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郑云飞博士对陶土、稻壳进行测试,经植物硅酸体分析显示,确定属于栽培稻范畴,而且是经过人类选择的早期栽培稻。
上世纪70年代以来,在长江下游地区相继发现和发掘了河姆渡、罗家角、草鞋山、崧泽等与稻作有密切关系的新石器时代遗址,特别是距今6000年左右河姆渡遗址的发现,震撼全世界,为中国稻作起源地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之后,在湖南、河南和江西发现了年代更早的稻谷遗存,但因数量较少,内涵不足,影响不大。本世纪初,萧山发现了跨湖桥遗址,通过浮选法采集了千余粒稻谷和稻米颗粒,经鉴定,这是一些经过人类驯化的古栽培稻。跨湖桥遗址的发现把长江下游的稻作史上溯了近千年。
蒋乐平说起“万年豆”的发现颇具戏剧性。2008年4月6日下午,浙江省考古研究所和浦江博物馆在对这距今已有万余年历史的遗址第四次发掘中,又惊奇地发现了万年前的另一农作物“豆”。
这粒“万年豆”是考古队通过浮选法发现的。当天下午,阳光明媚,在上山遗址发掘现场,考古队员们正紧张而细致地忙碌着。张美花如往常一样,仔细地将经过清洗后的沙土一一拨开,从中查找遗存的物品。突然,一个圆形的颗粒跳入了她的眼中。“它跟周边的泥土、沙粒很不相同,我的第一直觉它是一粒豆。”她忙叫来了在现场的专家。边上的考古队员们闻讯后也纷纷围了上来。经过认真挑选,又找到了几块类似的碎片。
这颗“豆”与前几次发现的“万年米”是在同一文化层的土壤中,也就是说这是一颗“万年豆”。仔细观察,这次发现的“豆”虽经历了万年地下侵蚀,但豆壳和豆肉细部特征还是比较明显。大的一颗为半粒状,好像是一颗豆从中分开的一半,外表呈黑色,表皮壳较厚,里面的核肉呈深红色。另外三颗为碎粒状,外表呈黑色,里面为土黄色。
浙江考古研究所的蒋乐平,因为常年在野外奔波,显得比实际年纪要老成持重。他1985年毕业于中山大学人类学系考古专业,现为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专门从事新石器时代考古研究。他告诉记者,上山遗址面貌独特、内涵丰富,是我省乃至全国继发现河姆渡、跨湖桥遗址以来最重要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他认为遗址内具有明显的由旧石器向新石器过渡的特征。在遗址出土的陶器(片)和石器中,陶器多为夹炭红衣陶,数量少,陶质疏松,火候低,器型十分简单。石器以打制石器为主,并发现少量通体磨光的石锛和石斧,其中以石磨盘和石磨棒的组合最具特点,反映了与原始农业紧密相关的经济生活模式。厚胎夹炭陶的断面上发现层理现象,反映一种十分原始的“贴筑法”制陶技术。北京大学文博学院对上山遗址出土的夹炭陶标本进行了碳十四年代测定,其校正年代达距今一万年。
遗址上还发现建筑遗存,建筑形式以木柱腐烂后遗留的柱洞遗迹作为判断的依据,竟然具有明确的结构单元,柱洞分三列,长14米、间距 3米,布列呈西北东南向。这种类型的建筑布局与河姆渡遗址的干栏建筑基础有相似之处。考古队的蒋乐平认为,从这里留下的建筑痕迹可以说明他们已经开始了定居生活,但是否还有季节性迁居就难说了。这次发掘的上山遗址文化层多达七层,第三至七层为新石器时代堆积,厚度约40至50厘米,在这里发现的圆石球、不规则扁方长体的石磨棒,形体较大的石磨盘,据考古专家分析,当年的浦江先人已经开始把谷放在石磨盘上加工,然后用石磨棒来回磨出大米。而那100多个石球,是浦江先人用来狩猎,还是敲砸坚果的呢?考古人员则无法定论。还有那中央有一个圆形凹陷的石槽,专家推测那是用来砸坚果的,这说明那时还保留着采集时代的特点。在这里发现的外形单调的大口盘、侈口釜、直口罐等陶器之外,考古队员还在遗址上发现了100多个石球。这些石球具体有何用途,是用来狩猎,还是敲砸坚果?目前还未判明。另外,上山遗址还发现了大口盘等陶器,最大的直径达41厘米,高约13厘米。很多陶器外形单调,考古专家说,这是新石器时代原始性的表现,当时器物的分类也没有后来那么细。专家考证,石球采自河滩鹅卵石,棱角部位多琢打成钝圆外形;石磨棒比较长些,也利用自然卵石,一面或多面有明显的摩擦痕迹,摩擦面呈弧隆状;石磨盘均有一个浅弧状磨面,其它面保持自然外形,磨面广度可达30厘米至50厘米。陶器基本为夹炭质,由于火候不均,烧过头的地方胎体呈淡黄色,也有极少量夹砂陶;厚胎比较多,有不少壁厚超过2厘米。很多陶器的内胎和表面可以明显地看到大量稻谷壳粒的外形。陶器表面多施红衣,偶见绳纹、戳印纹、线划纹等装饰。
【叩问】
岁月悠悠而逝,上山熊熊的窑火已经熄灭,但承载着无数美丽传奇的陶片永存人间;上山的房屋已经湮灭,但留下的遗迹处处展示着先民们的聪明智慧。它们无声地讲述着我们的先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不懈追求,见证了先民们走出蒙昧、迎接文明曙光的艰辛历程。
面对遗址,人类的生命显得顽强又短暂,一万年,在地质年代里不过是一刹那,江河改道,山川变貌,人类却已经历了子孙千代。那些考古出土的遗址像是祖先传下来的密码,我们通过种种先进的技术手段一一猜出,但总还是留下未竟的谜底。我们在浦江宏大的博物馆的幽幽灯光下看到考古工作者们留下的四问:
问号一:上山遗址发掘出来的陶器中没有发现“烟熏火燎”的痕迹,我们在遗址原地也没有发现任何有烧煮的痕迹,那么上山人当时是怎样烧饭煮菜的呢?发掘出来的大口盆是不是“石煮法”的盛器呢?是不是当时的人用火烧烫石头,再投入放置水和食物的敞口器中烧水煮食,把大口盆当“锅”来用的吗?
问号二:上山人木构建筑遗迹的发现,说明他们已经开始定居生活,但是否还存在着季节性迁居呢?那么浦阳江南北高高的群山的洞穴里会留下他们的足迹吗?
问号三:万年之前的上山代表了当时的先进文化,那么它的源头又在哪里,它又发展到哪里去了?跨湖桥文化是不是上山文化的延续呢?
问号四:遗址南区发现的许多器物坑,形状不一,它们是古老的墓葬,还是原始的祭祀遗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