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 卢敦基

　　木心前几年有点红，但与我擦肩而过。我不读木心的可笑理由，是我几乎不读当代大陆的散文名家，以为他们既脱离了古代文人的气节与文笔，也基本上未与西方现代接轨，自创又不成大格局，难称一家。这次翻《文学回忆录》，也是从众。但翻了几页，眼睛陡然一亮。

　　这本《文学回忆录》从古希腊神话讲起，直到二十世纪的欧美，并涉及中国、阿拉伯世界。但是它的成绩不在于博——尽管跟画家讲讲够博了。木心在书中就说：博学害人，这正好说到了学者的痛处。就如我，木心说到的文学著作，不吹牛，十有六七看过，但是见识，则远远不如了。比如他说：“汉赋，华丽的体裁，现在没用了。豪放如唐诗，现在也用不上了。凄清委婉的宋词，太伤情，小家气的，现在也不必了。”可用的有三：“诸子经典的诡辩和雄辩，”“史家述事的笔力和气量”，“诗经、乐府、陶诗的遣词造句”。这等话，人家很难说得出来？他说中国古诗中，《诗经》最好，此点我心相通，跟史籍中《史记》最好一样。但他将世上书分为宜深读、宜浅读两大类，确有启发性。“宜读的书如果深读，那就已被他陷住了，控制了。尼采的书宜深读，你浅读，骄傲，自大狂，深读，读出一个自己来。”“《道德经》宜深读。《离骚》宜浅读。《道德经》若浅读，就会讲谋略，老奸巨猾，深读，会炼成思想上的内家功夫。”“《离骚》若深读，就爱国、殉情、殉国，浅读，则唯美，好得很。”这段话真可发千古之蒙！

　　在木心，艺术便是一切。他的修身原则，三条：一、不工作；二，没人管；三、一个人。多简洁。他的一生，就是为了艺术。不是说整个社会都应这样，而是一个正常的社会应该容纳这样的人。我去纽约，据说街上不能摆摊，但艺术家就可以。中国去的艺术家用花鸟似的中文给美国小孩子写名字，颇受欢迎。我看也不算艺术，但在那儿也算。科学和艺术，有远见的社会总是让它们自由发展。管起来固然容易，但这个社会必然再没有发明和创造，也就没有了未来。“文艺不需要提倡，也不需要经济起飞的，只要一点点自由，就蓬勃生长。这么说来，文学艺术多么可爱，多么可怜。”

　　木心的这部书，最适宜放在床头枕边，有闲时，翻出来读几页，想一想，就够了。千万不要囫囵吞枣地读。悟他的立场、思路，也不必全赞同他，更不必与他辩论。诗无达诂，文无定解，这才到了文艺家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