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市吴兴区埭溪镇的余山村，环村皆山，那里一直有养骡的传统。而有骡子的人家，分到的山林就会远一些。主人家赶着骡子，驮化肥、背柴草、运毛竹，利用畜力代替人的肩挑背扛。骡子驮出农产品，驮回各类必需品。

　　山路蜿蜒向前，几百年来一代又一代山村赶骡人，将大山深处的家乡与外面的世界连接起来，将古老的原始畜力和现代生活连接起来。从旧时的农用贩运，到如今的工程运输，骡帮，从历史的仆仆风尘中，走入摩登的现代生活。

　　骡子带来的机遇

　　280户人家，人口不过1160人，在上个世纪，余山这个嵌在山坳里的小村庄，由于资源贫乏、交通不便，曾是当地出了名的贫困村。转机，来自于附近大量高压输电线路的建设。

　　茅有发是余山村第一个组织骡队的人。13年前的某天，他家的3头骡子正下地干活，正巧被输电线路施工队的人看中了，问他愿不愿意用骡子跑运输。老茅一开始并没答应，因为当时他全然不知跑运输的概念。直到后来看见奉化、新昌骡帮出现，茅有发终于坐不住了，主动跑去找施工队。

　　时年64岁的茅有发，拉来自家兄弟全部的骡子，又加上亲戚朋友家的，凑够了9头，正式踏上“带脚”之路。“带脚”，在当地方言中，就是用骡子来驮货。长兴畈自然村的高压铁塔，就是余山村人用骡子驮出来的第一座铁塔。

　　在此之后，余山村骡帮的规模越来越大，村里的骡子不够，就去河南、山东、内蒙古买，最多时数量达500多头。当时骡子很便宜，茅有发第一批买进时，每头不过200元，而现在单价已突破五位数。

　　余山村人开始随着各个施工队辗转大江南北，甚至带动了周边村庄。“青壮年一年四季都在外面，村里很冷清。不过大家都回来过春节就热闹了，连空气里都是一股骡子的味道。”村支书茅土江这样形容说。过了正月十五，大货车又将一车车的骡子拉往各地，余山骡帮重新出发。北上内蒙古，南下香港，西到青藏高原，这些崎岖的山路上，都曾留下他们的足迹。

　　两代人的运输路

　　赶骡的辛苦，个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深山老林、荒郊野岭、山高路远、起早贪黑、风餐露宿、风尘仆仆，这些词都是赶骡人的生活写照。

　　不过撒下汗水，收获果实。茅有发给我们算了一笔账，骡子以麸皮、玉米、稻谷、青草等为食，它们胃口好，一天能吃20多斤，喂养成本每天30元左右，除去各类花销，一头骡子一年可以净赚两万多元。2006年、2007年是余山骡帮发展的鼎盛时期，村里的骡子加起来一年驮回了一千多万元。靠着这些骡子，这个贫困的小山村，建起幢幢新房。

　　茅有发的两个儿子跟着他赶了好几年骡子，在老人退下来后，接手的儿子们动起了其他脑筋。现在，余山村里80%的青壮年仍在各地跑运输，只不过工具从四条腿的骡子，变成了长长的索道。

　　正在好奇索道运输是怎么一回事时，村里人告诉我们，邻村山宕村正好有索道在施工。到那里一问，原来这是皖电东送工程某标段的施工现场，1000千伏特高压输电线路要从高空经过。而一条笔直的索道从山脚直达半山腰，正源源不断地向上运送建设高压铁塔的基建材料。

　　一旁守候的工人，将石子、沙子，铲进铁桶内。机器一开，满载着建筑材料的铁桶徐徐上升。骡子受限于天气，一下雨就要停工，否则容易打滑受伤，人也要每趟跟着上下。相比之下，索道的效率大大提高。这次在山宕村做运输的队伍，并不是余山本地人，而来自四川。

　　带我们前来的村民管小惠说，她的儿子一个人就有5条索道，村里的500多头骡子已被500多条索道替代。过年时索道曾把村里的空地都堆满了，差点连村委大楼都走不进去。而茅有发的儿子，一个在辽宁，一个在云南，各自从事索道运输，相隔数千公里。

　　渐渐远去的骡蹄声

　　时移世易，余山村500多头骡子齐聚的盛况已经不再，现在全村大概还留下十几头骡子，但都各自为战。管荣江是为数不多坚持下来的养骡户，他和骡子难得回家休整。昏暗的骡棚里，管荣江给骡子添了些草料。他要趁着在家这段时间，好好养壮骡子。

　　我们问他有没有想过改用索道，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家的两头黑骡子仍有用武之地。索道运起来是快，但耗费大，一些小工程用不着。而且索道有时不能直接到达，仍要二次运输。夫妻两人接一些移动通信塔、景区游步道等小工程，赶两头骡子，倒也衣食无忧。

　　坚持与骡为伴的人，各有各的理由。70岁的吴水珠是八都岕骡帮的队长，也是队里最年长的赶骡人。家里人都劝他安享晚年，但吴师傅不肯：“我11岁就跟父亲上山赶骡，喜欢这个行当。”自小而来的记忆，让他对骡子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

　　谋生不易，去年一年吴水珠他们都没接到多少活。一来，现代的运输工具挤压了骡帮的生存空间；二来，岁月不饶人。骡帮里年纪最小的也已年过五十，无法和四川、广西等地外来的青壮年竞争，只能接一些附近的小工程。长兴八都岕赶骡人潘伯康也已57岁，他无奈地说，早几年，自己和余山人一起，到福建、江苏等地接工程，可渐渐发现力不从心，越是这样，骡帮的生意越难做。

　　当骡帮成员的年华逐渐老去，年轻一辈不愿再辛苦赶骡，山村骡帮的身影也离我们越来越远。在余山村口，立着一座健壮的骡子雕塑，雕塑旁是数十米长的文化墙，描绘着村庄和骡子的故事。我们在一旁驻足时，路过的几位村民热情地凑上来，向我们介绍。想必，这也是他们的骄傲吧。

　　骡背上承载着山里人家诸多回忆，也见证着江南山村数十年来的变迁。山路漫漫，骡蹄声渐行渐远，但骡队的精神和他们承载的过往，并不会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