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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0版:人文世界·钱塘江

群蝉鸣夏的启迪

  赵 畅

  在我的印记里,孩提时玩性最浓的季节当在盛夏。盛夏之时,除了下河游泳,我们便是觅蝉洞、赏蝉脱、拾蝉蜕、听蝉鸣。

  每每听闻蝉的第一声鸣叫,伙伴们便绽开了笑脸——我们与蝉们的游戏正式登场了。其时,因为父母是教师,我们住在镇上一所小学的教师宿舍。学校面积颇大,少有水泥路面,加之满是白杨树、杨柳树、梧桐树、石榴树、桃树,以及众多分隔道路之用的丛丛冬青树,故这里成了蝉们生活的好去处。

  蝉从幼虫钻出地面变为成虫,往往选择在夜幕降临之后。于是,吃过晚饭,伙伴们便三五成群拎上一个塑料袋去觅蝉洞了。蝉在临出洞时,通常是用前脚挖泥的,且因为用力不大,所以洞总是从小到大,显得很是规则。在淡淡的月光下,哪怕是极其微小的洞,只要给人以幽深的感觉,我们马上可以认定,下面有蝉。而轻轻一按洞穴,伸下食指,一俟蝉本能地用前脚钩住,你就可以将蝉起出洞外了。蝉在幼虫时靠吸食植物根的汁液生活,所以,觅洞只须在树周围进行就可以了。如若蝉洞大开,那么,从周围树上寻其踪影就可以了。

  让人觉得新奇的,则莫过于欣赏蝉的脱壳过程了。蝉从出洞后爬到树上,要不了一个小时,它便开始脱壳。对于蝉,这是一次从幼虫到成虫的伟大转折。多年的积聚,一朝分娩,有着多少幸福的期待呵!用电影高速镜头来拍摄,无疑可以欣赏到这样一组充满诗情画意的镜头:蝉用那大大小小锋利的脚,狠狠钩住树枝,利用背部的力量拼命往外拽。一开始,背上出现一条裂缝,而后越来越大。再经过一脱一拽、一拽一脱的努力,羽翼始拽出壳外,很快地,几只脚也陆续从壳中挣脱了出来。此时此刻,惊人的一幕出现了:羽翼始由缩皱之状而为渐渐舒展之态。当蝉整个儿从壳中脱出来以后,要不了多少功夫,羽翼便伸展到位。精彩还在接续,蝉像是一位高超的魔术师和美术家,不断地在给自己全身上色。可不是?刚从幼虫脱壳出来的蝉不免显得白嫩,可仅仅只有几分钟时间,它就变得浅褐起来;又过一袋烟工夫,咦,怎么变成浅黑色了呢?一个小时后,再看,它已通体变得黝黑发亮,俨然成为一只饱经风霜的老蝉。

  拾蝉蜕,虽不像觅蝉洞、赏蝉脱那样让人感到刺激,但也无不令人收获一种通过自己的劳动而获得成功的喜悦感。因为蝉蜕是中药的一味,有治疗破伤风、中耳炎的功效,卖给中药店,既能为社会作点贡献,又可以作为自己秋季开学的学费支出。于是,除了晚上去找蝉蜕外,一大早我就揉一揉惺忪的睡眼,左手挎一只小竹篮,右手拿一根两三米长的小竹竿,与伙伴们一起绕着树去拾蝉蜕了。依洞循迹,要不了一小时,就可拾得二三十只蝉蜕。或许有人会说,如果谁起得早,赶在其他伙伴前,兴许还可以拾得更多。殊不知,当年伙伴们之间有个约定:谁起得早,谁就要负责通知其他人,这叫公平竞争、友谊竞赛。因为有约在先,因为大伙自觉维护,所以伙伴们之间几乎没有红过脸。这份难得的童真,这份淳朴的友情一直留在心间,挥之不去。

  千百年来,蝉是个歌者,从诗经、楚辞到唐诗宋词,只要夏天来临,蝉总是鲜亮在人们的记忆里。每天清早,只要有第一声蝉鸣响起,便有群蝉应和。但只要齐唱一曲,便会休止片刻,然后开始第二次齐唱,如此循环往复,节奏井然。尽管这样的鸣叫,在有些人听来,不免觉得太过单调抑或讥之为“聒噪”,但蝉们并不以为然,也并不看人类的眼色,而是继续引吭高歌,一直鸣叫到夕阳西下、暮色苍茫。宋代杨万里的诗句“落日无情最有情,偏催万树暮蝉鸣”,乃此之谓也。

  蝉声,在我看来,恰似那婉转如清泉的流响,清亮像湖心的波浪,粗犷像庄稼汉的呼吸。听着这样的合唱,我的心儿也痴痴地醉了。夜晚,卧于床上,蝉声似乎不绝于耳,然而,单调的蝉声里自有一种柔婉与亲切,恍如孩时摇篮边母亲哼的催眠曲,给自己营造了一个恬淡的梦境。

  蝉声如此动听,可竟然未能入瞿式耜的《和宋为溪十声韵》,这不能不为蝉鸣不平。大自然的十种声音,分别是:松声、涧声、琴声、鹤声、煎茶声、棋子声、夜蛩声、读书声、雨滴声、雪洒声。其中有的声音有人的参与,但皆发于自然,与天籁同响。自然,上述十种声音,均是作者体验精神自由而获得的审美经验,其实,蝉声这一天籁又何以不能帮助人们稍稍拂去胸中块垒呢?“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这不就是骆宾王少年落魄、薄宦沉沦,且因几次讽谏武则天而遭诬入狱时的患难之语吗?蝉声是凄凉,是孤独,是那份难以排遣的闲愁,是走过水深火热和泥泞沼泽后的寻寻觅觅和冷冷清清。

  我知道,蝉为短命之物,以树汁和露水为食,其生命亦短暂如露水。“同饮玄天露,何辞高柳寒”、“饮露身何洁,吟风韵更长”。于是,我油然想及,蝉们是因为自知生命转瞬将逝,于是才倍加珍惜时光岁月,竭尽全力拼命地狂歌不息。如果说,没有蝉鸣的夏天不免显得枯燥乏味的话,那么,正是因为蝉们的鸣叫,才完善了夏天的美学,丰富了夏季的内容。

  据说,蝉在西方人眼中是害虫,其实,这是一种偏颇。在中国人的眼中,蝉要可爱得多。玉有“仁、义、智、勇、洁”五德,而在中国文人的眼中,蝉亦有“五德”,曰:“寄藏、候时、顺数、应节、合时。”汉代时,人们更是用玉雕之蝉放于亡者口中,称为“含”。其理在于中国人视死若生,喻亡者具十全之德。于是,想及古人将“蝉”与“禅”造得音同形近,莫非其中真有种种奇妙的机缘么?

  是啊,人的生命虽有“百年之寿”,但放在浩瀚的宇宙去审视,还不如蝉之倏忽短促呢。深知光阴之迫,时间之宝贵,昨日将一去不复返焉,便抓紧今天,笑对今天,歌以今天。坚持做到摒绝叹息,鼓足勇气,为自己鼓劲加油——一息尚存,决不松劲;拒有限“小我”之天地,融无穷“大我”之行列,去奋力造就“十万蝉声作雨凉”的宏伟壮阔的阵势,这不正是群蝉鸣夏给我们的启迪吗?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钱塘江 00020 群蝉鸣夏的启迪 2013-09-27 3113590 2 2013年09月27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