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缙云9月10日电

　　记者 石天星

　　这一回，他或许真的累了——5月18日凌晨， 54岁的缙云中学校长李岳林被紧急送往丽水市人民医院，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中的他只能靠呼吸机和镇静剂。

　　罹患癌症7年，他每天与死神沉默对峙。

　　2006年，李岳林被诊断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神经内分泌癌症，并且已经是晚期。在上海的医院动过手术之后，他回到缙云中学，此后便一直住在学校。

　　在缙云中学的西北角，一幢整洁的三层公寓被称作专家楼，专家楼的二楼就是李岳林的住处。此时虽然门窗紧闭着，但窗台边草木吐绿，轮椅还静静停放在楼道里。

　　愿当拾海星的人

　　李岳林出任缙云中学校长是2001年11月，那时候缙云中学欠了近7000万元的债务，账面上只剩2700元钱，老师们已经几个月拿不到津贴。外间风传，已经有企业打算买下缙云中学。好几个老师找好后路调走了，学生们也纷纷转学。

　　李岳林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要“找钱”，不然学校就留不住老师了。这个爱读《水浒传》的农民之子，骨子里有股豪侠之气，他东跑西颠找人筹钱，在春节之前，让老师们拿到了拖欠已久的津贴。

　　过完年之后，他开始带着老师们苦干。每天清晨5点多，李岳林第一个出现在校门口，迎接每一位师生的到来；晚上查完寝，他又召集高三年级的班主任开会，商讨教学上遇到的问题；散会之后，李岳林没有离开办公室，他还要琢磨琢磨……在那些年里，李岳林每天回到家都是半夜一两点，只睡三四个小时就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读大学的儿子曾经给李岳林写过好几封信，劝他不能这样不要命地工作。“老师们都很辛苦，而做校长的一定要更辛苦才行。”李岳林又问儿子，你知道一个中学对这片地方来说有多重要吗？“对落后地区的学生们来说，如果没几个人能考上好大学，他们还怎么会有信心读书？”李岳林说，一个农民一年种一亩地，收2000斤粮食，100斤稻谷80元，也只有1600元，还要扣除农药、化肥成本，他们供一个孩子读书多辛苦啊，办不好学校怎么对得起他们？

　　李岳林说，自己就像故事里拾海星的人。虽然把海星从沙滩上捡起来丢进海里，它们又可能会被海浪冲上来，好像是白费力气，但总有几颗海星的命运会改变。

　　就在李岳林当校长的这十年里，缙云中学的高考第一批上线人数不断创出新高：2003年200人，2005年突破300人，2010年突破400人，今年突破500人。

　　“今年，我们学校还有6个学生进入了全省前100名。”在走廊里，高三历史老师朱方良自豪地告诉记者，像缙云中学这样的省级重点中学全省有88所，如果平均下来，一个学校只有一名学生能进入前100名。

　　好校长磁力强大

　　在担任缙云中学校长之前的十年，他是缙云县教育局教研室的教研员，后升至主任，再之前的十年，他是缙云中学的物理老师。

　　在缙云县教育局，老同事们说起李岳林，像在回忆一个传说：“李岳林智商很高，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他就得过全县围棋比赛冠军。他记忆力特别好，不管什么东西看一遍就记住了，听到一个电话号码，抄都不用抄，全记在了心里。”

　　李岳林从来就像一个磁场，能够吸引周围的人。当他还是物理老师的时候，学生们便特别爱听他的课，他曾创造过所教班级物理成绩全A的纪录；在担任教研室主任时，由他组织的会议，准能吸引最多的老师，因为他善于点评，且对于教学常有精妙的见解；在担任校长时，只要轮到他讲话，会场立刻鸦雀无声，所有师生都会不由自主地集中注意力。

　　“他说话特别富有哲理，让人受启发，也让人热血沸腾。”在缙云中学校委办副主任刘伟印象中，无论问李校长什么事情，他总能马上想出对策，而且会列出具体的一二三条来。

　　教职工有什么困难，李岳林总是格外放在心上。“刚开始还以为他是随口说的，可他记得比你还清楚。”老师们说，李岳林校长说出去的话就会记住，而且会兑现。

　　“他这人直来直去，什么事情都可以摆到台面上跟你讲清楚，心胸开阔，光明磊落。”缙云县教育局教研室副主任朱明华这样评价。

　　缙云中学的老师说，缙云中学的老师是辛苦，但幸福感很强。“身体再累，心里一点儿都不累。”黄旭静老师说，在缙云中学，每个老师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不用搞关系。“李校长能凝聚所有人的情感，让上上下下一条心。”

　　“你们都是我的宝贝”

　　癌症像铁链，慢慢禁锢住了李岳林的身体，但李岳林没有停下工作。

　　他拄着拐杖在教学楼、学生寝室和老师办公室之间迈着小步。“只要一谈起工作，他就中气十足，一点儿都不像个病人。”缙云中学党委副书记胡雄俊说，由于病灶在骨盆，李岳林一坐下骨盆就异常疼痛，所以他平时都是站着的。“可每次出去开会，哪怕是痛得满头大汗，他也要用手撑住椅子的扶手，做出一个坐着开会的样子。”

　　生死一线的痛苦也促成了李岳林精神世界的升华。校长之职于他，已经变成了一项无关功利的事业，他对教育的思考愈发深邃。

　　2008年，李岳林委托副校长骆美玲率队考察云南的“三生教育”。两年后，缙云中学在省内率先铺开“三生教育”课程，每周一节课，引导学生珍惜生命、学会生存、热爱生活。

　　“现在人们一说起素质教育，就好像是要学几种特长，其实这样理解很肤浅。”李岳林说，素质教育应该是培养一个人高素质的品格和人格，而业余爱好只是浮在上面的东西。“我在学生当中开展感恩教育和‘三生教育’，为的是把一颗正义和善良的种子种在他们的心里。”

　　他对学生们说，我们不一定能成为伟人，但我们至少可以有伟大的心灵，我们可以没有伟大的心灵，但我们至少可以让心灵有伟大的一面。

　　他也在思索着所有那些像缙云中学一样身处欠发达地区的中小学的命运。李岳林说，人人都该享有平等的教育权，这是每个教育者最高的理想。

　　全身心投入工作与思考，与病魔抗争，这个曾被医生预言最多只能活半年的晚期癌症病人，已经奇迹般地活过了7个年头。

　　入院之后，杭州文晖中学校长赵群筠来病房探望，李岳林已无法说话，执笔将一段话相送：“世界是属于能人的，校长这行不是人做的，但必须有人去做，我一生献于教育无悔。”7月10日，赵群筠把这段话发到了自己的微博上……

　　夜凉如水，在丽水医院重症病房，李岳林最后一次写字是8月6日，那一天丽水市委书记王永康与缙云中学5名学生代表座谈。行前，老师把几个学生带到了李校长病床边，他用颤抖的笔写到：“你们都是我的宝贝。”

　　“父亲平日里是个很刚强的人，想不到他能写出这么柔情的话。”他的儿子说。

　　3个多月里，数不清的人来到李岳林的病床前探望，医院的医护人员说，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有这么多人来看望一个病人，很多医生说，李岳林也曾经是他们的老师。

　　“校长，我们想你了。”缙云中学的老师们来了，李岳林挣扎着伸出手在老师们的脸上细细摩挲，然后，竖起了大拇指。有一次，他拿起笔来在黑板上写道：“老师是缙云人民的光荣。”接着，他把小黑板上原有的几个字——“叫护士换褥疮贴”，费力地划掉了。

　　“他怕我们看了那几个字心里难受。”那一刻，老师们都哭成了泪人。

　　在李岳林的治校理念中，“三个第一”最广为人知：中层以上的领导把教师放在第一位，教师把学生放在第一位，学生把学习和习惯养成放在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