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食物森林”
——一个富阳小山村的生态永续实验
本报记者 戴睿云 蒋蕴 通讯员 徐时松
“当你带着灵性去看每一个生命,自然万物都散发出独特的光芒。”
“在这里,后来者会继续投入时间和智慧,在中国农村实现一个真正的食物森林系统。”
“邀请阳光、水、土壤、植物,以及众人来帮忙,让城市和乡镇的生活,更自然富足、更充满人情味!”
8个人、5条狗、1只猫,再加上两头高山黑皮小猪。这个有趣的“家庭”,就生活在富阳场口镇的一个小山村里。
去年底,一群从全中国赶来的志愿者,和来自西雅图的美国小伙托马斯一起,在一块近百亩的山地上住了下来,尝试用永续循环的方式建造一个生态社区。
像做数学模型一样,给鸡舍画图纸,给菜地描等高线;按照山林自身条件,种植多样植物,让它们按照自然法则生长;不用农药化肥,一年四季有各种食物可供食用……这样一个寄寓了先锋概念的“食物森林”,还没有完全成形,却已挂上了浙江农林大学生态学研究基地的牌子。
“用自然的美学,去设计环境”——人们对纯美乡村的理想,正在这个富春江边的小山村生根发芽。
一起来照顾地球
托马斯很“酷”。
见到他时,他在山上农家院落的厅堂里,赤脚盘坐在木沙发上,埋头阅读英文书。
这个28岁的浙江农林大学生态学研究生,先后做过建筑助手、工厂管理、大学老师、IT经理等工作。向往自然的他,最终选择了一种更喜欢的生活方式:来到中国农村,做一场与农耕文明有关的永续实验。
托马斯正在读的书,是有关“朴门永续设计”的。这种设计理念发源于澳洲,目前已被多个国家和地区用于生态村的设计,以其发展可持续、环保低碳、有机高效闻名于世。
“美国处处都是大农场,中国则完全不同。这儿的农村,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田地,完全有条件设计出一个科学的生态系统,既能提供人们需要的资源,又能逐步修复环境。”托马斯说,简而言之,“就是让我们一起来照顾地球”。
去年11月,通过中国朋友朱雅文,托马斯找到了杭州富阳一块近百亩的山地,把这里变成自己硕士论文课题的研究基地。他想造中国第一个“食物森林”——按照生态学原则,将多种生物间的相互关系精心组合起来,达到足够的养分循环,自然地控制病虫害及杂草生长,充分展现大自然的美妙。
带着吉他和“尤克里里”(一种发源于夏威夷的四弦吉他),托马斯和小朱一起成立了生态社区,并开始利用网络招募志愿者,在新浪上开了一个博客,叫“杭州朴门”,为小山村吸引来一拨又一拨全国各地的客人。朱雅文说,基地先后招募过的志愿者有20多人。
今年夏天,留在山里的志愿者有老李、登登、小王、橙子、小刘、小邵,他们当中最远的来自广东。志愿者们的专业背景也五花八门,有的学纺织、动漫,有的学机电、计算机,有的干过汽车修理,当过幼儿教师。
49岁的李芬芳,宁波纺织服装学院的老师,一放暑假,她就带上行李来了这里。她喜欢这里的随性自然,用自己的技术,李芬芳还在准备为大家制作露营的帐篷。
露营是托马斯一直酝酿的计划,山下的几间老屋只是暂居,最终的目标是要搬到身后的小山上。眼下, 两只小猪,已经成了山上的第一批主人。
前不久,托马斯和朱雅文跑到桐庐,买来两头高山黑皮土猪,圈养在山上的桃树林旁。“猪在觅食的时候,可以帮助松土,这样就省了机械和人工,还能产生猪粪改善土壤的质量。”
买土猪的钱是托马斯父母赞助的,他们向儿子提的唯一要求,就是要用自己的名字给小猪命名。于是,两只中国小猪,一只叫“吉米”、一只叫“派德”,欢乐地享受起了山里的生活。
向大自然学设计
在外人看来,山里的生活,有些清苦。
没有空调,只有电扇;没有电视,只有用来学习的电脑;没有抽水马桶,只有粪便尿液分开收集,以便再利用的生态厕所;没有洗碗布和洗洁精,只有丝瓜瓤和草木灰……
看似为了节省资源,用意却在最大程度地运用自然生物。从年初正式搬进山里住下以来,托马斯就一直在观察这片山林。“这儿的土壤质量不是很好,我们先要为这块地方涵养水分,改善土质。”
托马斯和伙伴们一起设计施工,在山上挖出了一条集水沟,在雨水多的春季将水收集起来。他还用山上的竹子烧出生物炭,与堆肥一起搅拌后施放到土里。就连菜园的设计,也是仔细考量过的。厅堂里的一面镜子,被临时拿来当了图纸。黑色的水笔在上面描画了几何状的图形,还密密地画了等高线。
“水流的方向,坡度朝向,必须沿着等高线一垄一垄做起来,水流下来才均匀,就省下了浇水的时间。蔬菜之间的距离也要量好,叶子刚好覆盖到土壤……”说起蔬菜种植,学中文的朱雅文竟显得相当专业。
事实上,他们已在眼下居住的农家小院里建了一个迷你生态系统,小小一块地,有几十种可食用的植物:南瓜、丝瓜、青瓜、葫芦、茄子、玉米、番茄、空心菜、油麦菜……以后他们还打算种一些果树。午饭的餐桌上,大多就地取材,十五分钟前还在地里的西红柿,已成了美味的盘中餐。
“做饭时,请给小狗留一份。”一张用彩笔写的纸,贴在厨房的窗户上。“分享盈余”,是托马斯相当看重的一种理念。在他设计的永续循环生态系统里,劝导人们在保证自己的食用外,不要摘掉树上多余的果子,让自然界的其他生物可以继续享用。
听起来,这与中国传统哲理里“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异曲同工。
整个夏天,李芬芳一直在读一本书:《向大自然学设计》。这本书的主旨是启发人们“绿生活的无限可能”,书封面上一句话让她觉得很有意思——“邀请阳光、水、土壤、植物,以及众人来帮忙,让城市和乡镇的生活,更自然富足、更充满人情味!”
为资源找新生命
“这或许是农业农村的另一种出路。”“90后”志愿者登登耸耸黑框眼镜,神情有种与年龄不符的认真。
登登老家在江苏农村,专业是3D动漫设计。看惯了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她也见证了农村生态和人气的凋零,河流不再清澈见底,人们为了更好的生活背井离乡。
“小时候看见田畈上丢弃的农药化肥袋子,我问为什么要用这些。长辈们告诉我,不用,就种不出东西。真的吗?”登登说,在富阳,她看到了农业发展的另一种可能:借助一切自然的滋养,让农作物长大。
登登的男友小王跟随登登来到这个小山村,过起了农夫生活。不到两个星期,学机电专业的他就成了生物炭烧制的熟练手,他开始学会各种农事。以前不会做饭的登登,一个夏天轮值烹饪,也能为大家张罗出一桌像样的午饭。
来自城市的志愿者,来这里都找到了不一样的生活体验。
李芬芳和丈夫都出生在农村,但女儿却在城里长大。“她只吃过番茄,不知道番茄如何生长。没有体验,便不知道敬畏自然。”李芬芳说,“在这里,科学被剥去坚硬的外壳,每一天都能有收获。”
很多志愿者受益于一种积极的思考方式,“把问题看成正面的资源”。善用任何资源,他们把每张纸,每个瓶子都收集起来,为它们找寻新的生命。
在基地院子窄窄的大门旁,有一个“黏土沙发”。沿着门边的墙体,仿佛自然生长出一个曲线形土黄色黏土长凳,长凳底下还能清晰识别出被组合成各种图案的玻璃瓶。
“这里面有建筑垃圾、塑料袋、各种废弃的酒瓶,还有过期面粉、稻草等材料,用的全都是废弃物,花费是零。”朱雅文骄傲地说,今后他们还要在山上用同样的方法建造自然房屋。
托马斯的硕士生导师、浙江农林大学教授余树全告诉我们,当初自己并不十分支持托马斯的研究。因为它耗时比较长,且申请不到资助,但这丝毫没动摇托马斯的决心。“现在看来,现代社会的生态需求越高,食物森林越有其推广价值。”
在讲求效率与经济效益的年代,托马斯的实践的确显得有些憨傻。他说,这片山林的租约签了20年,看到项目成果要5年甚至更长。“这里会成为一个教学基地,就算我走了,也有不同志愿者来,继续投入时间和智慧,在中国农村实现一个真正的食物森林系统。”
这番沿续的愿望并非没有根据。基地成了村小学生常来玩耍的地方,志愿者们会为孩子们讲解生态农业,教授他们各种保护生态的理念,比如怎么给垃圾分类。很多孩子会问,“这么做,我长大后是不是会生活得更好?”
“不仅是你,还有我们大家。”托马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