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绍兴8月19日电

　　记者 梁国瑞

　　这段时间，樊静的心里一直很纠结。

　　两个多月前，62岁的父亲樊全福被查出胰腺癌晚期，住进了绍兴市人民医院放疗科。在得知父亲治愈无望的消息后，亲友们意见趋于一致：在病人生命最后时刻，减少无谓的抢救，让其安详离世，有尊严地走到生命尽头。

　　这也是今年4月份起，绍兴市人民医院推出的一项全新护理服务——“安宁疗护”，提倡的宗旨。至今，已有10余名病人接受这项服务。8月起，“安宁疗护”已在全院陆续推开。

　　“但我不敢跟父亲说，他能接受吗？”樊静说，“而且，其他人将怎么看我？”

　　最后的痛苦

　　绍兴市人民医院住院部7楼，放疗科病区，这是医院最早尝试“安宁疗护”的病区。“临终病人比较多。”38岁的护士长诸海燕照例四处巡视。

　　走廊上，诸海燕遇上了出门打水的樊静。“这段时间我父亲稍微好一点，精神状态也不错。”樊静说，但病发时超常的疼痛仍然折磨着父亲，“痛起来实在太惨了，我给他喂止痛药，哪怕碰到嘴唇，都会喊疼。”不少前来探视的亲友私下告诉樊静，“实在看不下去”。

　　疼痛、无法进食、行动不便……在病房里陪护了两个多月，樊静不忍去想象，父亲临终时的样子。

　　“常见的是选择进行心肺复苏等抢救，紧急气管插管、除颤、体外心脏按压……”诸海燕说，这是大多数家属会提出的要求，作为医护人员，不管基于工作职责还是职业伦理，都无从拒绝。

　　然而，这种治疗，除了要投入高昂的费用、大量医疗资源外，直接相关的还有病人的痛苦。绍兴市人民医院院长郭航远说，人之将死，本就心生恐惧，加上抢救时加诸身上的各种痛苦、家属的哭声，“虽然一定程度上延长了病人的寿命，但没有任何质量。”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郭航远认为，这样做的结果，不仅增加了病人的痛苦，同时浪费大量的医疗资源，“比如ICU，床位是很紧张的，需要很快周转起来。如果明知救不过来还往里送，对其他病人是不公平的。”在绍兴市人民医院，住院长达1年以上的病人就有6个。

　　另一种选择

　　“如果病人和家属都同意，可以让病人少一些痛苦，走得体面、安详些。”诸海燕递了一份“安宁疗护”宣传册给樊静。

　　“安宁疗护”的对象，是处于生命末期（一般是3至6个月），现有的医疗手段已经无法使疾病痊愈的病人。

　　在宣传册里，医院给这类病人及其家属提供了几个选项：维持目前的医疗护理，尽量减轻痛苦，直至生命终止；选择在临终时，不实施抢救；转至离家较近的医院，在亲人陪伴下离开；办理自动出院手续，在熟悉的家中安静走完最后一程。

　　“这是一种临终关怀，让病人在最后时期，能过上有质量的生活。”诸海燕说，推行“安宁疗护”后，病区放开了探视时间、人数限制，甚至主动帮病人联系亲朋好友见面；尽可能满足病人的饮食需求，而非严格按照病情进行限制。此外，医护人员还会尽量引导病人说出想说的话，完成未了的心愿……生者释怀，逝者方能心安。

　　除了“临终时放弃抢救”，樊静做主接受了“安宁疗护”的其他服务。樊全福住院以后，没有接受大量的化疗，而是选择了姑息放疗，以减轻身体上的疼痛。对于止痛片和麻醉药，家属已经不再抗拒。

　　“以前家属大多担心病人上瘾，不敢过多食用麻醉药，现在我们会尽量说服家属，减轻病人痛苦才是最要紧的。”诸海燕说。

　　樊全福的枕边最近还多了一个便携式音响，里面收录了不少他平时喜爱的音乐。这也是“安宁疗护”的服务细节之一：尽可能让病人心情愉悦，缓解身体上的疼痛。

　　生死决定权

　　对于医院人性化的照顾，樊静欣然接受。最让她纠结的是，父亲弥留之际，要不要实施抢救治疗？这也是大多数病人家属难以抉择的事。

　　“父亲一辈子辛苦，没享过福，如果不抢救，我们心里会过不去的。”樊静说，除此之外，姐妹俩还有顾虑：不抢救，亲戚朋友会不会指责我们不孝？

　　前不久，樊静带着父亲的化验报告，分别找了北京、上海、杭州的权威专家。得到的结论比较一致，“专家们都说，治疗已经没有意义了，吃点止痛药，挂些营养针效果都是一样的。”随后，樊静姐妹召集了亲朋好友，分析利弊之后，大家一致接受了现实，“已经知道结果了，何必增加父亲的痛苦？”

　　曾有学者对中国200例临终患者进行调查，其中65%患者希望医务人员尽一切办法抢救治疗，并渴望治愈；40%的患者希望尽可能地延长生命；只有5%左右的患者希望停止抢救。

　　“现在，病人的生命结束，往往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而是由家属做主，这很不合理，但普遍存在。”郭航远说，家属作出决定很大程度上基于传统的“孝道”考虑，以及社会舆论压力。

　　家属有没有权利决定放弃治疗？上海临终关怀创始人之一施永兴认为，放弃治疗或者坚持治疗，首先应以病人的意愿为重。只有在病人无法表达意愿时（如永久性昏迷、成为植物人、脑死亡等），病人家属才有权代为决定，“在作出放弃治疗决定时，如何保障病人及病人家属双方的权益，需要法律尽早予以明确。”

　　优生、良活、安死，这是医学的本意。“医生不可能‘救死’，也没能力‘救死’，但起码不应该增加病人的苦痛，特别是在弥留之际。”郭航远认为，关键是改变人们对医学以及死亡的传统理解。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樊静、樊全福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