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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3版:人文·好奇

再见萤火虫

  本报记者 陈宁 通讯员 李默扬

  “它们一个个从草丛中起来,是忽明忽暗的一点点的白光,好似天上的繁星,一个个在那里移动……有时一个飞在前面,亮了起来,另一个就会向它一直赶去,但前面一个忽然隐没了,或者飞到水面上,与水中的星光混杂了……所以水面上,稻田上,一明一暗,一上一下的闪闪的白光与天上的星光同样的繁多……”

  作家贾祖璋悉心描述过的场景,或许很难再重现——七夕之时,一组人们举着“长沙,请停止伤害萤火虫”纸板的组照在微博流传,以此来反对湖南省森林植物园为营造七夕浪漫气氛,而引进万只萤火虫的做法。与此同时,这些“爱萤人士”还在叫停淘宝网站的萤火虫七夕买卖……

  因为,这种发着光的小生灵,正以一种谢幕式的告退为他们的童年记忆划上句点。与此同时,它更以近乎消失的惨烈方式为生态环境的恶化亮起红灯。

  它会不会彻底消失,无人能够解答。至少在此之前,让我们更清楚地认识它,几番辗转,记者联系到了中国内地首位研究萤火虫的博士、萤火虫自然保护中心负责人、华中农业大学植物科学技术学院植物保护系昆虫学教研室副教授付新华以及浙江农林大学农学院植保系教授徐志宏。

  自然界的美景

  “那是一道厚实的田坎,2米多高,40米长,周围没有人家,也没有一点灯光……”徐志宏向记者描述起他最深刻的记忆,去年7月,他带着大学生暑期实践团队到临安昌化洪岭雪山村,晚饭后,他和学生在村子周围散步,人迹罕至的山里,萤火虫绵延了整道田坎。

  每年都到山野采集昆虫标本的徐志宏很有感触:“人越少、生态越好的地方,才有萤火虫。”的确如此,这是一种被称作“生态指示器”的昆虫,它对生存环境的要求几近“苛刻”。

  “它只生活在没有人类打扰的地方,任何一丁点儿的污染,都不行。”徐志宏说,只要农药、化肥、化学药品进入萤火虫生活的环境,对它们而言都将是致命的。

  付新华的看法也如出一辙,“萤火虫对光污染非常的敏感。”他这样告诉记者,为了找到“如意的配偶”,萤火虫是以发光方式来吸引异性,它的成虫发光就是为了“找对象”。因而城市闪烁的霓虹,甚至手机、相机的闪光灯,都成为了萤火虫的“大敌”。

  “萤火虫生活在水塘、池塘、小溪边,还有湿地里。”徐志宏说,它的幼虫以蜗牛、田螺等螺类和甲壳类动物为食,如果生态指标继续下滑,萤火虫也将难有栖身之所。

  但是这种天性“清高”的小昆虫,它“转瞬即逝”的美却成为自然界不可多得的一道风景。

  萤火虫体内有专门的发光细胞,在荧光素和荧光酶的作用下,就能发出“纯天然”的漂亮荧光。一般雄萤腹部有2节发光,雌萤有1节发光。

  在萤火虫一年的短暂生命里,要经历卵、幼虫、蛹、成虫4个阶段,期间它们还必须完成捕食、成长、求偶、繁殖等“重任”,它们能在自然间绚丽起舞的时间只有短短的7至10天。

  在这几天内,它们用自身发出的光亮尽量吸引着异性,完成交尾、孕育后代。令人惋惜的是,一旦雌虫完成交配,它的光随之暗淡,直到在黑夜中结束生命。

  萤光为何微弱

  但现在,萤火虫的光亮已经越来越微弱,人类似乎更应该检讨自己的行为。比如青岛的中山公园,那些经过长途跋涉的萤火虫终于在三天后黯淡了……

  说到这里,萤火虫的“老朋友”付新华有点痛心:“1万只萤火虫从广西到青岛,至少有70%在途中死去,这对当地的生态无疑是灭顶之灾。”萤火虫成虫本身的寿命只有7至10天,采集加上运输已耗去三四天,它们在路途中一旦交配产卵后将马上死亡,再加上缺氧,最终它们在到达青岛三天后,成片地“客死他乡”。

  “这是人类对自然界的残忍掠夺。”付新华一直反对异地放飞萤火虫,广西和山东的地理环境相差甚大,上万只萤火虫的异地迁移,对于两地的生态系统而言,都是一种考验。

  “这种从外地引进物种的做法是否会影响到两地生态,需要经过仔细评估才能知道。”徐志宏认为。

  萤火虫,鞘翅目萤科昆虫,目前全世界约有2000种,分布于热带、亚热带和温带地区。据付新华推测,目前国内有200至300种萤火虫,有近半品种在云南、福建、广西等地,而在北京、新疆、内蒙古等地已难觅萤火虫的踪迹。

  付新华曾在考察了近十年之后,得到一个让人伤感的结论:萤火虫正在灭绝式地消亡,就连在农村都是如此。他所在的武汉周边的萤火虫种群数量已经降至原来的20%,处于危险边缘。

  萤火虫的消失,不只发生在中国。二三十年前,美国、日本、英国、比利时等国也有过萤火虫大规模消退的迹象,恰逢这些国家和地区经济高速增长的时候。

  那么哪里还能看到萤火虫呢?徐志宏认为自己很幸运,每年夏天带着学生上山采集标本,萤火虫都成为“常客”。“在浙江,庆元百山祖、安吉龙王山、临安天目山等深山中,还能找到萤火虫。”

  就在7月19日和20日,付新华与来自日本名古屋大学的教授前往大别山,寻找“中国最美丽的萤火虫”,山间飞出头部发光的穹宇萤,令他难忘。

  人间再无流萤?

  萤火虫,位于生态系统的底层位置,一旦这类生物出现了大面积消亡,就意味着整个生态系统的地基将发生动摇,而只要轻轻一推,生态金字塔就将分崩离析。

  处于生物链底层的萤火虫,“偏爱”锥实螺、扁卷螺等寄生虫的中间寄主。萤火虫的减少,这些软体动物将会因为失去天敌而繁盛,这意味着给人类的公共卫生带来很大挑战。比如,血吸虫的中间寄主钉螺是雷氏萤爱吃的食物。在我国长江流域及其南部的一些省、市、区,受血吸虫病威胁的人群为数众多,如果萤火虫消失了,后果不堪设想。

  萤火虫虽然处于食物链底层,但是它的存在恰巧意味着整个食物链的完整,也意味着整个生态系统稳定运行。如果萤火虫减少,它的天敌蜘蛛等昆虫也会因为缺少食物而减少,“多米诺骨牌”效应会在此时应验——以蜘蛛等昆虫为食的上级生物的数量和种类也会因此而发生变动。

  这种变动也许不会立刻对整个生态系统产生影响,但是长此以往,这种变动将会导致整个生态系统发生不可逆转的破坏。那时,人类失去的,将不再只是一片萤火虫……

  “如果萤火虫消失了,很有可能其他一系列的物种也跟着消失了。”徐志宏还担心,“生态指示器”能敏感地洞察生态环境的恶化,它的消亡并不会是唯一。

  对人类的未来而言,萤火虫的减少也意味着它身上携带着的不少未解之谜将永远封存。在过去50年中,萤火虫荧光素酶已经广泛应用于涉及到ATP的检测中,如用于检测生物物质,分析流体中的微生物污染,评估细胞活性,这些技术很多已经应用于工业领域。而我国对于萤火虫荧光素酶的利用目前仍停留在实验阶段,还没有真正应用到生产生活中。

  但值得欣喜的是,萤火虫的命运开始有了转机。明年,付新华将前往美国弗罗里达州参加第三届世界萤火虫大会,这个由全球保护萤火虫人士自发组织的大会,将分享萤火虫的最新研究成果。“我们正在努力把下一届的大会带到中国武汉。”

  为萤火虫“奔走”了数十年的付新华深有感触,通过“爱萤人士”和一些民间组织的点滴努力,萤火虫的话题正在越来越多学术论坛和学术会议的平台上“频频现身”。付新华正在和湖北当地企业建立中国内地首个公益性萤火虫复育基地,一旦成功,将推广至全国。

  网络上,一组日本野生动物园内萤火虫漫天飞舞的照片,勾起了无数人心底的童年记忆。

  “但在20多年前日本曾面临着萤火虫数量的骤减。”付新华说,由于对萤火虫由衷的热爱,日本很快恢复了对萤火虫的保护,有上千个保护萤火虫的组织在游走,“东京郊区还用10年的时间,把一条脏水沟恢复成萤火虫保护区。”

  现在,日本人把萤火虫视作和樱花一般重要,它们都带着一种“生与死”的厚重质感,这种小生灵仿佛一团摇曳的灵魂,曾是最耀眼的生灵,也将成为最光明的逝去。

  再见萤火虫,希望不是在书里,在诗歌里,在如美如幻的动漫里,而是在我们的眼前。


浙江日报 人文·好奇 00013 再见萤火虫 2013-08-15 3118064 2 2013年08月15日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