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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7版:人文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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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着山峦,佐着阳光,看醒来的河流,听过去的故事
这个夏天,中国美院到贵阳乡村“筑梦”——
这也是一个中国乡村复兴实验的发轫——

在云端,与美丽一起生长

  本报记者 吴孟婕

  这世上有众多的美,但有一种一定来自于身边的乡土滋养。

  比如用山、水、竹、石、树、木、桥等排列组合而成的自然景观;比如黑瓦或者红砖,搭配溪流旁的绿色稻田,形成一种协调的建筑色彩;比如古朴高墙下卵石铺就的小道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处。

  现在,当我们说到乡村,那种家园式的乡土文化模式,已逐渐被个体式的城镇化文化模式所取代。但毫无疑问,在未来农民终将成为美丽乡村发展的受益者。

  为推进与贵阳市人民政府、共青团贵州省委战略合作协议内容,积极落实贵州“美丽乡村·幸福家园”计划,7月12日,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师生一行70多人赴贵阳8个区县10个村寨进行为期近3周的美丽乡村调研、设计工作,这也是其改造100个贵州村落的乡村复兴实验的发端。本报记者亲历“美丽”现场,试图从资源的“天赋”、流程合理性、成果匹配度等方面,梳理这一新“乡村美学”的脉络。

  (一)

  10天来,贵阳花溪区石板镇芦荻村村口一家叫“洪强”的农家菜馆,会在“午间档”为村里请来的11位特殊的客人留一张桌子。这天中午,几乎过了饭点,这群背着相机、拿着画板、晒得黑红的年轻人才进门。

  “晓得你们爱吃荤菜,又怕辣得很。”老板娘手脚麻利地把用野菜炒的香香的腊肉端上桌。“他们来为村子做规划嘞,要在隔壁摆陇苗寨造一座贵阳最好的斗牛场。”经常在附近玩耍的11岁男孩吴杰神秘兮兮地对小伙伴说。但被追问这些哥哥姐姐从哪里来,他就卡了壳——“好像是一个画画的学校。”

  团队中唯一的女生、正为大家打饭的张露笑着回头:“是呀,我们来自中国美术学院,在一个离花溪很远很远、但一样很美的湖边上。”

  出发前,听说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贵阳,朋友说:“那里很美,山是绿色的,草是绿色的,水也是绿色的。”起初觉得单调,当车从机场行驶在去走访的第一站——开阳县禾丰乡清龙十里画廊的公路上,才发现,他所说的“绿”,是不同层次、浓度,变幻万千的,而同样的景色也可以换一种彩色的说法:“水很清,好像一眼就能望见底似的;天很蓝,像蓝色的水晶;云很白,像洁白的羊群。”

  这里的云,简直伸手就能碰到。

  如果没有它们自由奔放地舒展着,轻盈盈地飘浮着,天空将蓝得十分单调,十分无聊。云雾中缭绕的村寨,孕育着“云上太阳”般古老灿烂的民族文化,让在云下生息的人们,也有了一种风起云涌的壮美与豪情。

  禾丰底窝坝,清龙河在此伸了一个优美的懒腰绕坝流过,春季,层层叠叠的油菜花灿若金色的朝霞,秋季,沉甸甸的水稻如金黄的稻浪随风起伏,因此得名“玉水金盆”。

  沿清龙河分布着10多个自然村寨,水头寨便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个“有客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小村落——看到外地游客,热情的布依族奶奶便会招呼你进院里喝茶,谈得投机,便非要你尝尝自家酒坊出品的菊花酒;清一色木质房屋,房顶看不到烟囱,只见青烟从“瓦片”中冒出来,正是布依民居“石片当瓦”的特色;还有一座“百年老宅”,是寨子里保存最好的民居, 据说当年数名石匠花了4年时间方才完工。

  寨中人生于水畔,劳作于水中,并且已经如此这般生活了好多辈。茂密植被、天赋歌喉、峡谷风光,老天给什么,就接受什么。随着新农村建设的展开,他们会不会担心,原有的房屋、道路、沟沟坎坎,那些在每家每户院子里和村头的青冈栎、樟树、杜鹃、金樱子就此消失?村子里的人,将与泥土、原野、植物再无关系?构建布依族特有的乡规民约下的平衡自然生态和人文生态,将因此被打破?

  为此,带队教师钱晨和学生挨家挨户与村民进行了交流沟通,令人有些意外的是,从八九十岁的老人到十来岁的孩子,大部分人不仅表示理解,且态度大多积极明朗:“你们是真正来了解农村,来帮助我们过好日子的。”

  当地人对发展的“野心”,从景观系学生刘怡彤日记里那条被形容为“被利用得热火朝天”的清龙河就可见一斑:漂流、休闲、娱乐、观光、度假……开发这种形态较为原始的“农家乐”,几乎是每个想要实现旅游区位优势的乡村的必经之路。但常常因为基础设施粗陋,休闲活动单调,吸引不了游客,能坚持下来的少之又少。

  在带动品牌农村产业发展的同时,如何避免现代文化对乡土生活的过度冲击和破坏?当越来越多的机遇和诱惑摆在眼前的时候,该如何做出因地制宜、因时而动的选择?开始思考,才能发现更多的问题。

  (二)

  让我们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一个早起的农民,在清晨的薄霭中迎着日出肩扛锄头走向土地深处。

  在村民与大地的相互敲击中,乡村涌现出来。

  “一个村,哪怕再小,哪怕只有几户人家,都是一个完整的生态圈。我们做改造和修复工作,必须考虑其内在文化、生活机制,以及村民的尊严问题。”本次贵阳美丽乡村建设示范点项目负责人、中国美院建筑艺术学院副院长李凯生说。巧的是,他本人在上世纪80年代末、2004年两度入黔,都是与美术实践有关。

  在由李凯生亲自带队的第8组里,有一位来自非洲的留学生奥麦利。

  奥麦利一到村口,就成了“被围观对象”。好在,他的中文说得还不错,连猜带蒙加手势,没几天就跟当地人混熟了。

  田野调查的最后一天,奥麦利去找芦荻村村委会主任吴洪勇,商量把村里停车场的一小片空地拿出来做公共文化广场。吴洪勇看上去有些为难,奥麦利急了,用手在空中画着圈:“现在,乘凉只能坐在别人家门口,很随便,不美丽,要有公园、小卖部、亭子、跳舞的空地配套。”

  奥麦利的搭档吴昊文,话不多,却跟他一样“较真”。他在一幢刚刚造好的新房中,发现梁、柱、屋顶体系是开放的,空气可自由流通,但这样的结构只存在于一些木结构老房子中。没有等到房子的主人,吴昊文有些遗憾:“我想问问他,这是否是一种潜意识里对某些住宅经验的借鉴,因为建筑是人类文化与历史的载体。”

  第8组助教杜震告诉我们,吴洪勇是位很有意思的村干部:“除了他,还真没听谁说过想在玉米地里挖一个游泳池,太后现代了!”

  于是,我们也去找吴洪勇聊聊。果然,他还有很多计划:要发展自有品牌、搞农产品加工、重点开发草莓基地,还想打造一条商业街……其中的一些,在跟美院师生讨论的时候被泼了冷水,但杜震对草莓基地很有兴趣,还建议在单纯种植的基础上加上田野艺术设计,发展观赏性农业。

  隆昌村与芦荻村相隔不远,在李凯生眼中,以汉族为主的芦荻村更具乌托邦性质,似乎能承载更多像“疯狂游泳池”一样的可能,而他们的另一个改造对象隆昌村摆陇苗寨,因为文化上的差异,则要换一种思考方式。当地95户居民、300多人,90%以上是苗族。

  隆昌村摆陇组67号,一座废弃已久的砖房,门廊上贴着的“落成大吉”4个字已斑驳得几乎辨认不清。但现在,它终于等到了“新生”——7月底,摆陇苗寨的建设工作就将率先启动,预计9月底,这里将变成一座现代农家乐。

  为了记录这样一次堪称史无前例的“建筑规划设计实战”,也为了给“新青年大步走:与美丽中国一起成长”微纪录征集活动积累影像素材,中国美院宣传部的周红老师与两位学生张航、丁力祺组成了一个临时摄像组,几乎一天跑一个点,过起了“游击”生活。上午跟拍现场测绘,下午旁听讨论,采访、笔记、拍照、摄像,短短10天,竟积累了超过200G、近80小时的影像素材。

  请看看学生们是如何在烈日下“暴走”测绘的——距离贵阳市区近100公里的息烽县小寨坝镇红岩村,是这次挑选的10个示范村寨中最北端的一个,居民分布也非常零散。那天从一大早开始,周红扛着10多公斤的摄影器材,与负责测绘的学生转悠了5个小时,才走访了五六户人家。

  想知道大家面对镜头说的最多的感受是什么吗?——不是“值得”,不是“收获很大”,而是当地人的热情:“走过村里的每一户门前,主人都会真诚地邀请你去家里做客。翻山越岭时,渴了累了,随时都能歇歇脚。”

  (下转18版)

  如果你想知道让摄像组抓狂的事——碰上了好几个阴天,拍摄效果不及眼前美景的十分之一,那个着急啊。

  不过,各组队员们的饱满状态,都被百分之百地记录在镜头里。每个人都晒黑了,但表情自信、专注、从容,眼睛里闪着光。

  所谓美育,不仅是对学校的学生,还有对社会的担当和责任。中国美院有关负责人介绍,2002年起,美院先后建立了衢州七里乡、湖州山川乡、淳安金峰乡等十几个乡村实践基地,2012年又启动“千生千村基层服务计划”,以寒暑假学生社会实践为契机,通过开展农村村落规划、农家乐村舍环境提升改造等活动,对服务地方新农村建设做了大量的实验性、创新性工作。

  “多年以后,学生们可能会回望人生轨迹上发生的一些改变,而其中的一个拐点,就发生在2013年在贵阳的那个暑假——因为,这次的经验,与以往的任何一次实习、实践都不同,它是一个让梦想慢慢变成现实、为中国乡村社会文化单元注入‘美’的过程。”李凯生说。

  (三)

  “美丽”和“中国”,本是再熟悉不过的字眼。但在党的十八大提出努力建设美丽中国后,在我们不断推进的现代化建设中,它被赋予新的内涵,蕴藏着多层寓意——首重生态文明的自然之美,体现科学发展的和谐之美,展现温暖感人的人文之美……令人惊喜,发人深思。

  惊喜源于每个人心中对回归自然、祥和之美的渴求。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这种美从来没有缺席过。要思考的是,人要从自然中寻找宁静,该如何共同呵护那些充实和滋润人类心灵的地方?创意应该从哪里长出来,艺术的个性从哪里发芽?

  或者,与其说创造美丽,不如说是寻找——寻找艺术发生的环境和条件,寻找艺术与人们生活的关系。

  今天,有远见的人们知道,建设美丽乡村不是涂脂抹粉,不能大拆大建,特别是古村落要保护好。即使将来城镇化达到70%以上,还有四五亿人在农村,农村绝不能成为荒芜的农村、留守的农村、记忆中的故园。

  因此,当以“走遍大地神州·醉美多彩贵州”为核心的贵州文化品牌形象呼之欲出之际,贵州省委省政府向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国美院抛来了橄榄枝。“希望中国美术学院发挥专业、人才优势,依托此前在城乡统筹、古村落有机保护更新等方面积累的丰富经验,在贵州文化创意产业发展、贵安新区规划建设、美丽乡村建设等方面加强合作,为贵州的发展出谋划策,实现互利共赢。”

  而贵州的多彩、丰富和原生态气息,对中国美院来说无疑也是一座富矿。今年5月,双方一拍即合。作为三方战略合作框架协议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贵州美丽乡村建设项目,将从营造城市美学、塑造品牌形象入手,通过景观、建筑、城市“家具”等方面的设计,形成政府、资本、农民三位一体,共建共享的美丽乡村“贵州模式”。

  “乡村建设是大事,但落实到实施过程中又都是一件件很小的事情。”李凯生说。对于每一个小细节、小决策的负责和认真本身,不就是一种美吗?今天,社会文明并没有改变人类最本质的情感需求,那也正是我们渴望倾听、不懈求索的原因。假如我们能捕捉到真与美的和谐,听到山野的吟唱,共享绿色价值观的盛宴,那么,忙乱的心情就会与缓慢的四季节奏接轨,我们用脚步、目光和仪器丈量过的乡村的土地、树木与河流,就能用来盛放一种共存共生的人文理想。

  眼下,站在经济起飞点上的贵州已经做好了准备,选择正确的发展模式和路径、建立符合贵州实际的生态文明制度体系,成为摆在贵州人面前的重大课题。

  好在,相关合作渠道已经拓宽,智慧模块静待被激活。“与中国美院的牵手,是一次距离空前、规模空前的文化交流活动。从艺术特色、人文精神的角度说,双方也是高度契合,这将大大激发广大贵州青年‘创意、创业、创富’的热情。” 贵州团省委书记马宁宇说,也希望贵州这个中国最美丽的地方,能够给中国美院的师生提供艺术的土壤和滋润。并通过这次合作,以小见大,推动两省青年的互动交流,共铸中国梦。贵阳市市长李再勇表示,希望依托中国美院专家团队,把浙江经验贵阳化,做好美丽乡村建设的顶层设计,打造“经济实力强、生态环境好、幸福指数高”的新农村,实现保留土地根性与美好生活愿望的最佳对接。

  中国美院师生眼中的贵阳美丽乡村,艺术无处不在。甚至,当地人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艺术——从小山坡上的赛歌台上溜下来,跑到溪沟里擦了一把脸,一回头,歌词就像溪水一样汩汩地流淌出来,那些本能的、感性的、形象的交流模式远远超过了逻辑的、理性的、抽象的思维方式。正因如此,在他们身上才显现出一种与自然更亲近的质朴。

  “一天夜里,在细雨中默默走着,雨打树叶、风吹稻田,原来如此动听。”钱晨的亲身经历,印证了作家蒋勋的话:“如果美像沙漠中的暗流一样潜藏在每个人的心里,它就会变成永远的竞争力。”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当我们沉浸其中的时候,全都成了清龙河堤岸上的恋人,享受到了一心一意的快乐。所以,不要急,在这片接近云端的土地上,就着山峦,佐着阳光,看醒来的河流,听乡村的故事,让民间记忆复活。在祖辈生活的地方,过上幸福、团圆、现代的生活,也就一定能生长出一种长久的、可以使自己安定下来的力量。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 00017 在云端,与美丽一起生长 2013-07-26 3119407 2 2013年07月26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