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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9版:人文世界·阅读会

麦家:非虚构的我

  本报记者 刘慧

  盛夏,《非虚构的我》从广州花城出版社翩翩走来……

  是日,躲在水天一色的写作空间,记者对话省作协新任主席麦家,试图解构那个《非虚构的我》远去而又真实的中国式梦想……

  记者:在这次非虚构的作品里,《我的首任私家车》、《第一次坐军车》等生动而有趣的题目都是近几年的新作,这样随笔性的短文在您的创作时间里占多大比例?您在80年代的日记本有几十万字之上,这是不是您最早非虚构写作或是随笔写作的开始?相比于日记来说,书中收入的随笔文章不能算多吧?是否是“耽于内心”的性格使然?现在还在写日记吗?

  麦家:迄今为止,我最大的一部“作品”肯定是我的日记,从十一二岁开笔到三十三岁结束。早年没有日记本,都写在作业本上的,没有一本保留下来。现在保存下来的有34本,最早一篇是1976年8月27日。这是我准备去读初中的前一天,我一个远亲送给我一本32开本的牛皮硬壳纸封面的笔记本,他在公社里当一般的办事员,这是他的工作笔记本。这也是我启用的第一本日记本,从那以后的日记大多保留下来了,论字数至少有100多万字吧。它们是我最初的写作训练,但我写它们却不是出于写作的梦想,而是由于家庭原因被同龄人抛弃和歧视后一个自救行为。日记本成了我倾吐的渠道,成了我臆想的朋友,通过它我宣泄了内心的块垒。所以,内容大多病态、灰暗、戾气,血淋淋、脏乎乎的,难登“大雅之堂”。我想,只要我活着,它们永远活不了。没有一个人会乐意亮出自己的伤口或者尾巴的,它们就是我的伤口和尾巴。1997年,我做了父亲,作为仪式,我中止了这种沿袭多年的病态的日记习惯。

  记者:随笔短文和小说构成作家的不同面相,和您的《暗算》、《解密》等小说作品来比较,虽然随笔文章肯定不如您的小说那么畅销,但随笔和非虚构作品让读者对作家有一个更直面的了解,您如何看待这两面性?有作家说,随笔和非虚构写作更加简单,因为不必有小说中“故事性”的技巧等等,您认为呢?是否毫无技巧可言?

  麦家:这就像做男人和女人,要做好,都是难的。也许小说更像男人,向外的,度他人之心,爱恨情仇,打打杀杀,无中生有,所以要谋篇布局,要自圆其说,要投人所好,所以也更需要技巧。散文和随笔更像女人,是向内的,数自己的心跳,家长里短,月晴月圆,一事一物,不求天下,只求真实。小说是无“巧”不成书,散文随笔是弄“巧”成拙。

  记者:新书中随笔类文章很多是专栏结集,但也有例如《书法家王冬龄》一文后面的“匆就”字样,随笔写作范围相对自由,但是因为时间和发稿原因,自由度也降低了,包括您书中也谈到写《共和国同龄人》的解说词,可能没法避免仓促而就,其结果可能不满意,也可能短时间内激发出创意,如何看待压力写作下的“自由度”?

  麦家:作为一个写作者,我以写作为乐,但有些写作是痛苦的,比如为人情写作,为商业写作,为工资写作等等。随着你知名度的提高,这种写作的机率会呈几何增加。这也没办法,没成名你会为寂寞消耗,成了名你要被喧嚣消费。说实在的,我现在写任何东西都没有以前那么自由,机会多了就不自由了。

  记者:相对写于2010年《幸福就在我们身后》,我还是更喜欢您《第一次坐军车》及《八大时间》等,在《幸福》一文中,您与读者坦诚相见,说您在光鲜形象的背后时常感到乏力沮丧,十分的真诚,也提出了“等一等身后的灵魂”的结论,但仔细琢磨,似乎更多是符合您年龄的心灵感悟,对读者来说,带入感可能不是那么强,是否意识到这种有点理念先于材料的“感悟”?

  麦家:作家写一篇东西的冲动是不一样的,读者读一篇东西的要求也是不一样的。尤其是这种随笔,有时候就因为一个念头、一点体悟,甚至是一句话,就上路出发了。不要指望你的每一篇文章都先声夺人、卓尔不群,有时候我写作就像睡眠一样,是日常需要,是生活方式。我怀疑我的每一篇作品都烂的,但我从不怀疑,好作品总是烂作品堆出来的。我想说,写作才是写作的最好老师,只要你写着,就可能得到成长,就可能写出好作品。

  记者:本书最后单独一章节,是谈博尔赫斯,可见您对他的偏爱,您谈他的这部分文字,时间基本在10年前,如果现在再让您开辟一章节,您愿意写谁?亦或是现在强调博尔赫斯仍有其必要性?

  麦家:我曾想围绕博尔赫斯写一本书,计划中共有6篇,现在只完成3篇,还有3篇:《博和女人》、《博和图书馆》、《博和旅行》,我还是想找时间把它们写出来。博尔赫斯不伟大,他也瞧不起伟大。在我看来,中国当下的文学状态是求伟大的作家太多,“伟大”其实是求不来的,“伟大”也不需要多,一个时代有一到两个就够了。而博尔赫斯是可以求的,他靠图书馆写作,他用大脑写作,创造了许多形而上的审美趣味。一切艺术都起源于“好玩”,博尔赫斯是个大玩家,有很多值得我们借鉴的东西。

  记者:我个人认为,此次新书的编排体例比您之前几本随笔类图书更优,谈己、谈人、谈话、谈事,可以说简洁明了,我知道选稿基本都是您来定,花了近两个月时间,如何梳理出这条思路的?“非虚构的我”这个题目是怎么确定的?包括您的朋友李敬泽都是重提“非虚构写作”,赞扬梁鸿、慕容雪村等人的作品对中国现实进行了回应,您怎么看?您这本书的非虚构和他们强调的非虚构可能并不是一回事,对吧?

  麦家:所谓“非虚构”,是针对我的小说来说的,我取书名为《非虚构的我》不过是《麦家散文随笔集》的另类说法而已,和李敬泽提倡的“非虚构写作”不是一回事,后者更接近于“纪实文学”。我以前写日记就是“非虚构写作”,如果可能我倒是很想以日记的形式来写一部小说,真实记录生活状态。但眼下我得先完成《风语3》,这部小说体量太大,我好像有点把握不了,一直不知怎么来收场。这是好事,说明我的写作还在成长。我从来怀疑一气呵成的作品,至少是我,写得越顺手的时候我总是怀疑是不是出问题了。

  ……

  言笑间,握别麦家。夕晖里,回望西溪湿地,河港、池塘、湖漾、沼泽,小岳诸岭,重峰叠秀,青翠相临,总觉得身后,时有那个“非虚构的我”游弋其间……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阅读会 00019 麦家:非虚构的我 2013-07-19 3105249 2 2013年07月19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