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梁山的救赎
通讯员 王中亮 记者 谢国平
如同其所处的岱衢洋,大黄鱼在此上演了一场场惨烈的种族灭绝战:这个矗立在著名渔场的小岛,也演绎着凤凰涅槃,从原生态到开膛破肚,从支离破碎到精心修容,从疤痕累累到重现靓颜。桥梁山岛,一座不起眼的孤岛,述说着人与自然从割裂到融合的传奇故事。
到桥梁山岛,很不方便,从舟山本岛的三江码头出发,乘1个多小时快艇到岱山县衢山岛,然后乘小车绕过七转八弯的乡村小道,来到偏僻的岛扎村码头。可桥梁山岛是无人岛,岛上没有居民,没有定期航班。我们在村中找到了两位老渔民,谈妥价格,让他俩载着前往岛上。
噩梦,源于花岗岩
船只劈波斩浪,突突开了一刻钟,一座小岛呈现在眼前。远远望去,岛上数峰横亘,形状狭长弯曲,好似一座桥梁,横架在海面。虽如此不便,但当年桥梁山岛,却经历了一场惨不忍睹的“屠宰”。
1993年,省海岛调查办公室曾记录下它当时的面貌:
10万平方米的岛屿,4万平方米覆盖着深草,3.2万平方米长着松树、秋桐。虽是孤悬海外的荒岛,但它拥有独立完整的食物链:青蛙、老鼠、各类昆虫,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是一种无毒蛇。岛屿四周,水深不超过20米,产黄鱼、鲳鱼、鳓鱼。
上得岛来,分明感觉差别:岛的西端,连绵的山脉被拦腰挖断,多出宽百余米的峡谷;岛屿南侧数十米宽的山体,像被人用刀连片削掉;平坦的登船点,残留着碎石残片。“都是花岗岩惹的祸。”船老大汤和平恨恨地说。
桥梁山距离衢山岛直线不过700米,岛上四处是恐龙时代留下的花岗岩。1993年,不远处的上海填海造地,急需这样的花岗岩。此后的13年间,岛上花岗石以极其低廉价格运往上海,挖山采石直至2006年才停止。
此时的桥梁山岛,已千疮百孔,许多地方寸草不生。老渔民虞阿德说,过去他们经常到这里种番薯,钓海鱼,采贝类,从那以后,就没人涉足这个小岛了。
修复,艰难中摸索
海岛有着地球独有的生态,为生病的它们动手术,在国内史无前例。
2010年,岱山县桥梁山海岛生态修复工程被列入“国家海岛生态修复示范项目”,由国家海岛开发与管理研究中心承担,由时任国家海洋局海洋二所研究员的滕骏华负责。桥梁山岛成为省首个无居民岛海岛生态修复岛。
尽管想象过岛上现状,第一次上岛时,滕骏华还是倒吸了口气:“想不到被破坏成这样。”
连绵的山体被挖断,苦了岛上的小动物。滕骏华说,别看峡谷不过百余米,可青蛙、昆虫几乎无法逾越。岛上动物数量本就少,8条蛇还被分隔在山体两侧,一侧全是公蛇,一侧全是母蛇,濒临消亡。
桥梁山岛被破坏面积约占四成,0.1平方公里的土地。作为中国第一代海岛修复师,滕骏华找出桥梁山的气候地理资料:这里属北亚热带南缘海洋性季风气候,年平均气温为16.2°C,日照年平均2100小时,降水年平均980毫米。数据表明,这块土地应是生物乐园。
然而,岛屿毕竟不同于大陆,在没有庇护的大海上,阳光肆意带走水分,蒸发量超出降水量,达1199毫米,岛上六七级大风是家常便饭,刚种下的弱小植物会被迅速刮倒。
难保持水土,风大——在滕骏华眼中,对桥梁山的修复类似中国西北大漠中植树防沙。但他认为,岛屿修复,不该是人类的长期干预,而是在岛屿疗伤初期,帮它开几味药,待它身体逐渐强壮,恢复造血功能后,让它重新回归自然状态。
他用上了前沿的地理信息系统技术,在1∶10000的一张地理地图上,根据不同的土壤条件和植被生长状况,把桥梁山划分为8块生态区域:矮小禾本发育区域、零星沙生植物夹少量禾本科植物区域、坡度较陡的少量草本生长区域、未受破坏的原生植被良好区块……
滕骏华为每块区域开出不同药方,他的治病原则是:尽可能少用些“重度干扰手段”。
种子,海风中安家
海岛南面的大片采石裸地,就像被重度烧伤的人类皮肤,疗伤的唯一办法是植皮。
滕骏华开出的是重度干扰药方:客土回填。所谓客土回填,相邻衢州岛上正在修路,7000吨筑路弃土被装上船,运到桥梁山岛,推土机把客土均匀铺在裸地上。半米厚的土层已足够植物生长。
为植物找水,修复师在裸土上开挖了曲曲折折的水渠,山上冲下的雨水将不会直接入海,而是让它们在水渠中巡游一番,渗入新土。
细心的修复师在水渠造成后修正了一个失误,几只青蛙、癞蛤蟆、蜈蚣不慎掉入半米深的沟渠中,无法爬出,被活活饿死。如今水渠上每隔十米增设一条微型走廊,作为小动物的生命通道。
裸露的边坡,岩缝中尚残存着一些土壤,滕骏华开出中度干扰药方。工人们在边坡上垒起梯田田埂般的环形垄。垄上,挨个堆放可降解的种植袋。绿色袋子里,装着植物种子和养料。
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袋中植物破土而出。坡地上,能爬山的攀援植物是首选,主打品种是络石和美国凌霄,在坡脚,则选用低矮的乔木和灌木。
在受损较轻的岛屿北侧,滕骏华在那里做了一场模拟生物演变的实验。
在地球36亿年的演进过程中,先有了大分子有机物,再生成低等藻类、菌类,再有了苔藓、蕨类植物,最后出现裸子、被子植物。
当然,桥梁山的修复不可能用数十亿年的光阴,滕骏华想了几个办法让植物演进过程加速:每隔两米,打了一排木桩,木桩上捆着大把茅草;在地块上挖出鱼鳞状的浅坑,间或挖几个条形的大坑。
修复师所做的这一切,都为了随风飘来的植物种子能在土壤中安家。有了栅栏般的茅草堆,海风的威力会减弱,有了浅坑,雨水可在此被留下……
经过两年多修复,桥梁山岛又重新披上了绿装。中国南方的狗牙根、日本龙爪稷、墨西哥玉米、印尼大绿豆……岩缝中,青色植物慢慢逸出;沟渠里,偶尔能见到青蛙跳跃而过,一些低矮的树木正顽强地迎风挺立。
“又慢慢变回老样子了,只是这断了的山体是不会复原喽。”同登上小岛的两位老渔民欣慰中带点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