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面包·不服输的劲

　　拨通了李玉芳的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人声。她仍是杭州一家连锁餐饮店的店长，每天在市区人流密集的武林路上班。

　　自去年相识后，时不时能收到她的祝福短信。我曾去店里看过她，这个从江苏来的姑娘藏起平日的温柔，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

　　“对，我晚上就要考一门，这几天实在太忙，复习得不够好！”说到考试，李玉芳一阵惊呼，声音高了八度，“你晚上也去学校吗？太好了！给我加加油。”她一阵欢喜，笑声中挂断了电话。工商管理专业的李玉芳，这天的考试科目是《财务管理》，和去年上课一样，老时间、老地点。

　　大雨依旧，再次到杭州工人业余大学，天色已暗。紧邻学校的住宅小区里，万家灯火，飘出阵阵菜香。教学楼里，不断涌入熟悉的面孔，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左手面包、右手矿泉水。日光灯随着匆匆的脚步声接连亮起，跳出倔强的光芒。

　　18时25分，李玉芳怎么还不来？监考老师即将打开密封袋子，我心头一紧，不时地向楼梯口张望。听着外面的雨声，我不禁捂住手表，想让时间慢下来。

　　“咚咚咚”，跑过来的是金剑飞，呼呼地喘着气。他的专业是机电一体化，今天在隔壁教室考《机械设计基础》。“刚下班，路上又堵。”金剑飞摇了摇手里的面包，“大老远地过来上课很不容易呢，大家都学会了掐准时间。”

　　金剑飞向教室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对了，我马上要去新公司，离市区近了，以后上课也方便。考完了再告诉你。”我心里一乐，去年已取得钳工技师职称的金剑飞说，自己想在专业技术上更进一步，今年果然有了新方向。

　　18时29分，穿着餐厅制服的李玉芳小跑上来，高跟鞋似乎有些磨脚。她瘦了，精神状态倒是不错，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声“加油”，她拉了一下我的手，迅速走入教室坐定，开始在试卷上写名字。

　　“没有打过工，就不会懂得教室的吸引力。”我还记得她去年说过的这句话，这也是48名学生的心声。任课老师告诉我，今天没人缺考，日常上课大家的出勤率也很高，“白天上班，晚上上课，他们心里有股不服输的劲。”

　　难题·目标·不放弃的路

　　头顶上的电扇哗哗作响，李玉芳手中的笔一刻不停地在试卷上挥动，看来她准备得还不错。

　　隔过两排，班里年纪最小的管蓉似乎被某道题难住了，她停笔抬头想了一会儿。“90后”的她在两年前的成人高考中，考了全校第一，工人业余大学还给她颁了一个“新生入学奖”，但每次说起她的“辉煌战绩”，管蓉都会害羞地摆摆手：“那只是因为高中学得不错，新学的都好难。”

　　还是瘦小的个子，一张娃娃脸，这个从淳安威坪镇来的女孩，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今年年初，我在一家超市碰到在那里工作的管蓉，她已从一个理货员“升格”到导购员，不用再搬不计其数的大箱子。

　　不过对她来说，时间总是不够用。父母身体不好、家里生活拮据，每天忙完超市里的工作，回家紧接着做家务，管蓉只能把零碎的时间拼凑起来看书，也不能保证每次都去上课。说到这里，她的大眼睛里有些无奈，完全不是她这个年纪应有的表情。

　　我没有忘掉她的目标。刚入学时，管蓉希望自己能在毕业时考出会计证书，这样她就有了一技之长，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然而，真正回到课堂，她发现自己无法全心投入；城里的生活让她纠结，但她又是那么希望能留在城市。那次见面，她很认真地问了一句：“生活总是有很多困难的，对吧？”

　　她清澈的眼神里，依然有充满想象的青春。像许多进城的年轻务工人员一样，她怀揣着“城市梦”，执着却没有方向，美好但又迷茫。

　　在杭州打拼近20年，从洗碗工、服务员、领班、主管再到店长，李玉芳的打工历程，比管蓉坎坷。一路走来，李玉芳还是决心再读书，她曾和管蓉说，在知识面前，大家是平等的，有了真本事，在哪里都能立足。

　　那番话，对管蓉触动很大。也许，生活的难题让管蓉成长——这一年多时间里，管蓉开始挑起家里的担子，她明白自己不能退缩，就算纠结，也得向前，“再坚持一下，就会好了，路总会越走越宽。”那天，她说这句话时，神情和语气像极了李玉芳，很诚恳，也很坚决。

　　再看管蓉，她眼里似乎闪过一道光，或许是想起了答案。

　　跳槽·创业·不停歇的梦

　　铃声响起，停笔交卷。李玉芳和几个姐妹开心地把书向上一抛，在她们的印象中，大学生毕业的时候总喜欢把学士帽高高飞起，那是飞扬的梦想。

　　明年此时，如果她们顺利修满教学计划规定的全部学分、成绩合格后，就能拿到杭州工人业余大学颁发国家承认大专学历的毕业证书，学费全免。那一刻，她们翘首期待。

　　隔壁教室的金剑飞听到这边的响动，好奇地探进头来。李玉芳赶紧向他挥挥手，并且招呼其他同学一起进来聊天。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都成了朋友，同在一个城市，他们像是找到了兄弟姐妹。

　　换工作了吗？工资涨了吗？房子买了吗……大家迅速地更新着对方的动向。金剑飞走过来，他的故事还没讲完。上个星期，他离开了杭州本地一家有名的链条厂，去了一家刚刚起步的企业，成为技术骨干。

　　金剑飞说，学习让他收获了不少惊喜。最明显的，就是补足了自己在电气方面的知识，让以前只会做模具的他可以在模具设计上一展身手；最细微的，就是家里的一双儿女在他的带动下学习变得自觉，“我一拿起书，他们也会乖乖地看书，我们经常互相监督。”

　　40岁的金剑飞，紧接着就要报考高级技师，这个从衢州小镇来的打工者已是“高级蓝领”，对自己的职业规划非常清晰。今年，他还要回家重修老房子，定下最大的目标就是回老家办厂，他的梦想，开始从大城市聚焦到小城镇。

　　“你看，现在小城镇发展这么快，我们可以踩准时机。”20年前的城市化把金剑飞吸引到了城市，而眼下的这一轮城镇化，让他开始关注潜力巨大的城镇，“其实哪里都有机会，就看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嘿，短短一句话，金剑飞倒是紧跟着时代。

　　变化，就这样慢慢地渗透到他们每个人身上。再坐回李玉芳的旁边，她正在和几个同是餐饮行业的姐妹交流餐厅日常管理的经验，如果说之前她们还只是关注怎样帮助顾客点餐、怎样牢记每个顾客的点菜单、怎样收盘不影响顾客用餐等细节外，现在她们讨论的是原料采购、消费需求、用餐环境、餐厅卫生、人事管理等更加综合的话题。

　　“我们几个，完全可以组成一个团队啊！”李玉芳拍了拍脑袋，她猛然意识到，坐在她面前的，其实是一支实力强大的队伍，每个人都有10年以上在餐厅各部门工作的实战经验。“城里人对早餐和小吃还是有相当大的需求，我们可以把这个市场做好做精。”李玉芳热烈地提议着。

　　不知是因为考完后的兴奋，还是因为有太多的故事还没说完，这一次聚会，迟迟没有结束。大雨一直下，但教室里的灯光依然闪亮，他们的梦依然在继续，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