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　乙

　　“他可写得真的很好！”

　　这是我集中读了张林华先生的一批随笔散文之后的第一句要说的话。我是诚心诚意说的。

　　因为，这样的随笔散文，当下，并不多见。

　　一是实。实在实诚，非常实。言之有物，不像有的文章，念了半天，全是虚词，绕来绕去，不知所云，全然是词藻的堆砌，真是在“作文”。张林华则不然，他的文章通常一上来就切入主题。抓住一件事的某个切面，坦然亮出事由与观点，直奔主题而去，庖丁解牛，直接下刀，进行解剖。这样的文章因此就有不一般的吸引力，一下子就能让读者感兴趣，仿佛有磁力一般，自然而然就有了深读下去的欲望，绝不至于轻易翻过去跳开去。我以为，这是一个负责任的作家，老老实实写文章的正途。

　　比如他的文集中有一篇文章叫《敬畏煤》，题目先就吸引人。“煤”有什么好“敬”与“畏”的呢？原来煤直接关乎人的生命与希望。“人总是要死的。生命从零开始，最后又归结于零。死固然平常，但是，怎样死？为何而死？死得是否值？这就颇有讲究了。”在条分缕析、丝丝入扣地剖析了某些地方煤矿工人的惨痛命运后，他以这样的话语收尾：

　　“只痛惜，并不是任何生命都能呈现出如泰山般厚重的分量的。古往今来，谁能说得清，有多少美好的生命曾经遭到践踏，饱受摧残，轻于鸿毛，贱于草芥呢？

　　——煤啊煤！尤其是贵州煤！因了你对于凡人生活的不可或缺性，我对你肃然起敬；同时，又因了你6万吨产量即苛求一条人间鲜活生命的缘故，我真怕了你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正义与情怀呵？

　　二是正。不说官话和套话。张林华胆子不小，亮的全是自己的观点，用生动的语言道出自己的想法，非常鲜明，非常有个性，似乎无所顾忌，实则分寸感极强。这样的文章一定是有新意的，因此，也是耐看的。好作家永远应该是“自我”的，想问题和行文都不能是标准化、程式性的，不能按所谓规范的模式下笔行文。

　　作为一名多年从事意识形态工作的领导干部，张林华能这样写文章，这委实不易！

　　张林华关注的问题有许多是社会热点问题，敏感性很强，可他并不回避它们，乐于加入讨论，乐于说出己见，亮出观点，一针见血，丝毫不含糊，显出了坦荡的胸襟和敏锐的分析力，令人钦佩。读他的文章，感到他的笔端有一股正气，光明正大，有气势，有震撼力，我想，这些都来源于他的独立思考能力和高度的社会责任感。

　　三是博。能广征博引，古今中外，随手拈来，运用自如。引文的目的性、针对性和现实性都很强，显示出张林华具有一定的文化积累和底蕴，表现了他见多识广的老到，有一种智慧的光彩，这自然而然就带给他的文章强烈的说服力。

　　我与张林华算得忘年交。但我俩其实很少见面，他偶尔也给我发邮件，会有一张两张他拍的摄影图片什么的给我看，几乎全是自然景观，鲜花、大山、海洋，很少见人。我从中可以品出他的一星半点趣味。似乎有一点点寂寞，一点点微冷的心绪，具有个性化的气质，这也耐人寻味。

　　早些年我感觉张林华在主攻杂文，后来慢慢看到体裁在变，开始多见一些散文，再后来更多见的是兼有杂文散文之长处的随笔样的东西。我个人比较偏爱近日读到的那几篇偏于归类为散文的文字，像那篇《中年读童话的况味》。

　　“洋葱、萝卜和西红柿，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这种东西，它们认为那是一种空想。南瓜不说话，默默地成长着。”

　　在列举这样一则简短的童话后，张林华就很平和地展开了他的评述：

　　“洋葱、萝卜和西红柿的共同特征是个头差不多。彼此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斤对八两，谁也不比谁弱，却谁也强不到那里去。久而久之，思维成定势，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事物就应该这么点体量，不相信还会有比它们体量更大的东西了。南瓜的态度呢？倒是很有趣，很有风度，很有见地。它不委屈、不赌气、不申辩，顾自自由地存在，认真地生活，健康地成长。事实胜于雄辩嘛！况且，来日方长，何必争一日之长短呢？再深想下去，这何尝不是浮世间做人的道理呢？我想，其实人人都可以以此故事来比照一下的：一事当前，自己是那自以为是的萝卜、洋葱和西红柿呢？还是那既有主见又有涵养的南瓜？颇有讲究呢！”

　　这么一阐述，可就不一般喽！

　　文中还介绍了著名作家刘绪源读此童话时的感受，叫“喜欢得没法说”。我想这个“没法说”，也是张林华和我的。张林华有着文人的细腻这我知道，但他能够从那样小小的童话中读出文本与内涵的深切意韵，是要有很丰富的学养与很纯正的情趣的，而且，这与他长期从事的严肃正统的工作是有距离的。这又是发生在他身上耐人寻味的事情！

　　有理、有意、有情、有趣、有彩，所以，我说：他的文章真的很好！

　　我愿意看到他更多这样的好文章。

　　张林华，你就这么写下去！我们都等着看呢！

　　【《世道人心入梦》晚生华发著（张林华）近日已由文汇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