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大海的印记
时光回到25年前的那个春天。嵊泗海岛春暖花开,10个人——9位姑娘、一位小伙,要代表当地创造出一种独特的绘画艺术,而被“关”进了屋内。
不能看花开、不能去赶海、不能织网、不能陪爷爷默坐黄昏,每天还至少拿出5张不重样的草图,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竟从未摸过调色板!
“我,能画吗?我真的能画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这群平均年龄仅20岁的年轻人不断问自己,对着眼前铺满的白纸发起了呆。
然而,4个月后,他们完成了这项“不可能的任务”。
1987年10月,由他们绘制的100多幅嵊泗渔民画在上海美术馆展出。当时亲临现场的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1】现代美术馆馆长马尔旦认为,那是他此次中国之行所见到的最满意的作品;一个美国人通过香港一家画廊一次性购买了15幅嵊泗渔民画,并要求长期签订包销合同。
不久后,中国美术馆也破例为县级文化馆主办的“嵊泗渔民画展”打开大门。
以上这些,都是在一年之内发生的事。
嵊泗渔民画从诞生到辉煌为何如此迅速?要回答这个问题,得先了解第一批渔民画的作者,以及他们的作品。
第一次握笔作画的孙芳芳是大海的女儿,很小的时候,她就听爸爸说:风暴里船翻人落,风暴里饥寒交迫。于是,在孙芳芳的画里,所有人都是花花绿绿的脸、头发、衣服,人们含泪捧起破碎的碗,人头像蛇一样扭曲、像鱼鳞一样发着光。她说,那幅《一百年前风暴后的过年》是替未能见面的祖父、外公向大海发出诅咒。
10人中唯一的小伙子孙跃国身材瘦小,祖祖辈辈居住在小岛伸向海里的尖端岙边。半夜涨潮时分海难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他的血液中流传已久,而当奶奶和姑姑因为弄潮打湿了帆船而不能再回来时,他开始相信,只要站在黑暗的岩崖上,就能听到亲人让海风送回的应声和他们的灵魂附在闪光鱼鳞上的回归。
当然,海边也有欢乐。看俞慧娣的《摇橹歌》,船头像鱼头,船身像花轿,还垂下了美丽的帐幔。画面宁静而质朴,人们悠然地摇着船、山上晾着鱼,但恍然间,又会有一股不能理解的力量抓住你,那是在专业作品中很少能感觉到的,海盐、海水、海浪的“咸味儿”。
看到卢绣绒的画,你一定会不由自主地笑逐颜开,因为她把世界上没有的鱼也“晾”在屋顶、“挂”在树上,画上的乌贼成双成对,像一幅绒绣的精巧鞋垫。有人说卢秀绒异想天开,连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就是喜欢这样热热闹闹、富有想象力的生命。”
他们的画,就像古老的图腾,古朴而原始,象征着生命,是大海留下的印记。
年过七旬的李佛裔是当年培训渔家孩子作画的第一位老师,说起这些“最特别的学生”,老人依然记忆犹新。在一篇《嵊泗渔民画的设想和实践》的文章中,他这样写道:“(他们的作品)恍惚间似乎有一股力量从作品上呼啸而出,像巴格达窃贼【2】在海滩上捡到的葫芦瓶释放出的魔气,神奇地,无可抗拒地把你摄到那遥远的、古老孤独的外公家的船篷里,并让你痛饮一坛老酒,饱餐一顿鱼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