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新元

　　一座桥，对一个城市会有多大的意义呢？这个命题，是近日我参加省作协组织的“千年运河，拱墅记忆” 文学采风活动时想到的。

　　那天下午，我们听了拱墅区委许明书记有关拱墅经济发展和运河申遗工作的介绍后，就沿着运河开始实地采风，走过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拱宸桥。

　　从远处望去，这座有江南运河第一古桥称谓的石拱桥，在经历了四百年的风霜雨雪后，依然那么挺拔、雄伟，默默地横跨在大运河上。桥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我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黄永玉在《巴黎——桥的遐思》中写的话：“世上所有的大桥小桥都是难忘的。当人不高兴、忧伤的时候，你问他，你喜欢桥吗？你一生走过多少好看的桥？他的情绪会舒展开来……”

　　记得我最早看到拱宸桥，是在上个世纪了。从我的家乡湖州菱湖到杭州来，首选的交通工具就是轮船。坐在仅能容纳几十人的小轮船里，要七八个小时才能到达杭州。那是我第一次乘夜航班，轮船在漆黑的夜色中行驶，人在船舱里挤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忽然，有人喊“杭州到了！”我被惊醒了。在轮船的“突突”声中，我借着晨曦向前望去，一座高大的石拱桥映入眼帘。从旁人的嘴里，我知道这座大桥叫拱宸桥，是水运进入杭州的入口处。过了拱宸桥，就要到达终点站卖鱼桥轮船码头了。那次到杭州办什么事，是跟谁一起来的，因为时间久了，都已忘记了，然而第一次见到拱宸桥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后来，我对拱宸桥作了查询，才知道这座桥对杭州的意义非同一般。它是京杭大运河南端终点的重要标志，全长92米，高16米，是杭州城区最高最长的一座石拱桥。据说，过去远走他乡的游子，在外面闯荡多年，乘着南归的小舟从运河逶迤而下，每当见到故乡这座熟悉的石拱桥时，总会热泪盈眶，生出许多的欣慰和感慨。所以，从人文的意义上来说，拱宸桥又是杭州游子心中的故乡标志。

　　据史书记载，拱宸桥始建于明崇祯四年（1631），后屡毁屡建。清光绪十一年（1885），在杭州人丁丙的主持下重修，建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这座拱宸桥。这座桥的命名，还是很有意思的。“宸”，是屋宇的意思。在封建时代是指帝王的居所，引申为王位、帝王的代称；而“拱”，就是两手在胸前相抱表示恭敬。这座巍峨高大的石拱桥，就是象征着古时对帝王的相迎和敬意。我想，乾隆皇帝曾六下江南，走的就是京杭大运河。想当初，当载着乾隆皇帝的船队临驾时，拱宸桥畔一定百官齐聚，恭候圣驾，热闹非凡。可惜史书中对这些都记录不详。

　　拱宸桥也有泣血的记录。据史书记载，1895年中日甲午海战后，中国被迫与日本签订了《马关条约》。当时日方要在杭州等城市开辟通商口岸，最终中国方面决定把拱宸桥一带划作日本租界，地域面积“径直三里，横约二里”。1896年10月1日，中国政府设立的杭州海关在拱宸桥正式开关，从此拱宸桥翻开了耻辱的历史。开埠之后，日本的商人、侨民定居于此。但是不久，腰佩刀剑、披头散发的日本浪人也涌进拱宸桥，他们和当地的青洪帮打成一片，与原来就盘踞在此的流氓、帮会势力相互勾结，狼狈为奸。日本人在这里设置了邮政所，兴办汽轮会社，在街头放映当时杭州最早的黑白无声电影。到20世纪30年代，拱宸桥地区日、英、法等各国侵略者云集，这一地区出现畸形发展。我想，一座桥的命运，就是这样与一个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的。

　　新中国成立后，拱宸桥地区成为杭州市的主要工业、仓储区，大批的工厂厂房和配套设施相继兴建，这里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发展时期。我到浙江日报工作后，开始跑的是工业报道。因为杭州有几家轻工大企业建在拱宸桥地区，所以我采访中要经常走过拱宸桥。我记得，一家是桥西的“杭一棉”，地址大概就是现在的扇博物馆，桥西公园一带。这家厂有好几千职工，据说当年桥西有一大半居民在“杭一棉”工作。第二家是浙江麻纺织厂，是1950年建的，以生产麻袋为主，也有五六千职工，它的厂址就是现在的拱北小区。当年，它是亚洲地区的麻纺织之最；第三家是杭州丝绸联合印染厂，简称“杭丝联”，是1958年建的，当时在全省丝绸行业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此外，这一带还有杭州印染厂、红雷丝织厂、长征化工厂、大河造船厂等。那时的拱宸桥一带，烟囱林立，房屋破旧，空气污染，桥下工业污水流淌，人们的生活环境很差。拱宸桥一带的老工业区，是人们不愿踏及之地。

　　此刻，我踩着大桥的石阶拾级而上。桥下运河水波光粼粼，默默地流淌着。我站在古人也一定站过的地方，用与古人一样的黑眼珠，打量着运河的风景。拱宸桥两岸，已是今非昔比，旧貌换新颜。运河两岸树木葱茏，花儿盛开，那些烟囱吐黑烟、管道流污水的企业，如今已不复存在，取代它们的是运河文化广场，中国京杭运河博物馆、中国刀剪剑博物馆、中国伞业博物馆、中国扇博物馆等四大国家级博物馆，以及桥西历史文化街区等特色街区。

　　我知道，近年来，拱墅区委、区政府以“新型城市化”为发展方向，扎实推进城区转型升级步伐。从2007年以来，连续五次推出新运河。相继完成了新香积寺等“一寺三区四馆四址八园”共20个重点综保项目，开通了3条水上黄金旅游线，关停搬迁了省、市属企业和区属企业四百余家，改造危旧房19万平方米，新增绿化面积282万平方米。数字是枯躁的，然而，拱宸桥两岸的居民，却在这些变化的数字中，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实惠。这座经历四百年沧桑的石拱桥，跨越了古与今的时空，见证了运河两岸人民生活的巨大变化。

　　现在，当人们行走在拱宸桥两岸时，处处烟柳画桥，满目雕楼画栋。住在运河边的拱墅人，虽然依旧是依河而筑、临河而居，但运河已不仅仅是人们繁衍生息之地，而是成为人们追求品质生活的地方。在桥的东岸，是气势恢宏的运河文化广场。这里，“南北通津”的牌坊，巨大的环形地雕，翩翩起舞的音乐喷泉，向我们讲述着运河的古老历史。每当夜幕降临，附近的居民便走出家门，在广场上休憩，越剧迷则在广场的“曲艺杂坛”尽情展示才艺。桥的西岸，就是桥西历史文化街区，通过对原有建筑的保护、改建，抢救了濒临破坏的运河沿岸的历史实物遗存，形成了集商业、休闲、娱乐及公共展示服务为一体的城市综合区域；而东连拱宸桥的桥弄街一侧，则保留了大量的民居建筑，几乎浓缩了近现代中国的各种建筑，将建成一个近现代工业文化、平民居住文化及仓储运输文化的文化复合型历史街区。

　　入夜，我们来到了韵和书院。这里，原来是创始于清光绪六年（1880）的富义仓旧址。当年，浙江巡抚谭钟麟因杭城粮食告急，购买霞湾民地十亩，建造仓库存粮。他将这粮仓取名富义仓，就是取孔子“不义且富而贵，于我如浮云”的意思。现在，这里已成为拱宸桥畔的一个创意园区，不定期地开展各种智慧文化、养生文化讲座。书院集合了“书画茶花香”的种种美好，成为人们雅聚的尚品之地。坐在处处透着文化气息的书院里，品一杯香茶，看看各种名家书画，听听国学讲座，实在是一种文化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