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妹喜爱拍照，她的柜子里有好几本厚厚的相册。

　　每一张照片，都是人生某个片段的回忆。最新的一张，是在杭州钱江新城的城市阳台上，背后是那个耀眼的金色圆球。单人的、双人的、一大家子的，村里的每户人家，几乎都有类似的照片。

　　江干区四季青街道的唐祝村很小，只有87户人家，却是一部杭州城市发展的记事本。从上世纪70年代钱塘江上居无定所的渔业大队，到收网上岸、白手创业的小渔村，再到追随四季青市场崛起的小康村……唐祝人走的路，一步步，与城市的奋斗同步，是一个城郊小村的典型发展轨迹。

　　上个月，许妹一家选好了回迁房，准备搬回老家。在外拆迁过渡5年，那里已建起了万象城、造好了大剧院、快要开通地铁。身处这个高楼林立的杭州未来城市CBD，唐祝人有点小兴奋。这个时候，他们中的很多人，还会想到小时候在船上摸爬滚打的时光。

　　记录唐祝村民的故事，也让我们感受了一处村落和一座城市的变迁印记。

CBD流变：

渔村唐祝的故事

　　（一） 水生娃

　　27户许姓渔民都在江上生活，孩子们就在船上摸爬滚打，危险是随时而至的。

　　其实，早在2005年，唐祝村已撤村建居。不过与村里大部分居民一样，许妹还是习惯称自己是村民，唤自己的老家是唐祝村。

　　“唐祝最早的村民，都是从别处迁来的‘外来户’。” 说起村子的历史，如今唐祝社区的党支部书记许南星清晰记得，自己一家早前在杭州富春江畔打渔，8岁开始才举家迁到杭州钱塘江附近。

　　在上世纪70年代，唐祝村前身被称为四季青钱江渔业大队。最初，村里总共才27户人家，全都姓许。每户人家都栖居船上，在今天的钱塘江大桥至白塔岭区域的水面上，每天靠打渔卖鱼为生。

　　许妹依然记得小时候家里生活的情景：家里有三条渔船，大船是日常住的，挤了父亲、母亲，加上8个兄弟姐妹，小船则用来外出打渔。打小，孩子们就在船上摸爬滚打，危险是随时而至的。“钱塘江上每天起潮，有一回妈妈忘记把船停好，半夜潮水来的时候，我们住的大船差点被浪打翻。”

　　打渔辛苦，收入却仅够糊口。那时的许南星，每天凌晨3时起床，同父亲一起在江上劳作。有一次好不容易到手的一条大鱼，因为自己手滑溜跑，遭到父亲一顿责骂。许妹的三姐许来仙，从小熟悉水性，一口气能在钱塘江两岸打来回，也常年跟随父亲打渔。

　　打渔完全靠天吃饭，打上的鱼多，拿到附近集市上卖掉换米换油。赶上鱼少的日子，一家子吃饭就成问题。漂泊船上生活的转折点，是在1970年，在当时四季青镇的支持下，唐祝村在钱塘江岸边拿到一块12亩的土地，就在现在钱江路、七甲路附近。

　　利用这仅有的岸上家园，唐祝村民建造了第一批平房。白天上船打渔，晚上回家睡觉，成为27户渔民新的生活方式。“我们一家十口人挤在12平方米大小的房子里，房间里除了床，再也摆不下其他东西。”即便是这样，许妹说起上岸的日子，“总觉得心里踏实很多”。

　　（二） 练摊记

　　当年最新潮的服装，在摆摊的日子里，几乎都穿了个遍，她们也见证了人们身上各种流行之变。

　　许妹的相册里有一张照片。姐妹们躺在一堆蓝色的牛仔裤上，开心地摆着POSE。

　　这个时候，正是四季青服装市场走进她们的生活。当年最新潮的服装，在她摆摊的日子里，几乎都穿了个遍。“杭州城里的流行潮流，好多是我们这里带动起来的。”说这话时，她不免有些得意。

　　这个平静的渔村，从上世纪80年代初就躁动起来。经济开放的鼓点，他们一路紧跟。钱江橡胶制品厂、顺风印刷厂、顺风塑料制品厂……唐祝村的几家村办企业先后开张，巅峰时期多达8家，年总产值超过5000万元。

　　打渔卖鱼20年的许来仙，也进村里的橡胶厂当起了工人。不光是她，家里适龄的兄弟姐妹相继到工厂上班。“村里本来地就少，不可能学周边定海村家家户户种菜卖菜过生活，小工厂让我们找到一条生路。”

　　从湖州老家嫁到唐祝村的外来媳妇鄂杏娥依然有印象：1987年，公公婆婆一家收起了渔船和渔网，丈夫在村办企业里做模具工，家里的妯娌、周围的邻居，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在村里的企业上班。据唐祝村史记载，差不多在那几年，唐祝正式取下了渔村的标签。

　　1984年，村里第一户人家推倒了最初的小平房，盖起了两层带阁楼的小洋房，紧接着第二户、第三户……唐祝的面貌悄悄地改变，家家户户的房子几乎推倒重建，唐祝成为四季青镇第一个跨入小康行列的村庄。

　　1995年，怀揣着十多年积攒下来的16万元资金，许来仙和妹妹许妹决定合伙到附近的四季青市场做生意。创建于1989年的四季青服装市场，当时已经是华东著名的服装批发中心。姐妹俩一口气盘下了四季青市场3个店铺，雇了两个店员批发销售女装，还南下广州进货。“有一段时间，我们还直接到面料市场买进布料，找设计师打样设计款式，自己加工服装。”许家姐妹说，两个渔家女就这样闯进了完全陌生的领域。

　　牛仔裤、喇叭裤、蝙蝠衫……她们见证了人们身上各种流行之变。到2003年，以四季青为核心的杭州服装批发市场群，市场成交额已达60亿元。

　　（三） 都市潮

　　年轻一代的唐祝人有更多的向往，他们觉得，村子外面的世界有更多的精彩。

　　走进许妹现在租住的房间，葫芦丝、萨克斯在桌上排得满满当当。

　　这些都是她2007年开始学的，现在许妹是西湖丝韵葫芦丝队的队员，经常外出表演。“过去在村里，空下来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打麻将。如今学学乐器，出门爬爬山，远比麻将有趣多了。”许妹说，这次搬回去住，她要在村里组建一支葫芦丝队，让原来的老邻居们一起听听这美妙的乐声。

　　她们已经可以享受如此悠闲的生活，城市的发展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机遇。随着四季青服装市场的发展壮大，距离市场只有百米远的唐祝社区成为市场外来户最青睐的租房区域。不再早起早摸黑地练摊，每天打理房间卫生，管理租客成为姐妹俩新的生活重心。

　　拆迁前的唐祝村，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出租房：平均一户人家有10个以上单间出租，最多的一户人家有近30间出租房，以每间房每月200元的收入计算，单单房租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今年回迁，每户人家又都分到了几百平方米的房子。他们即将入住的小区，距离钱江新城万象城购物中心最近的地方，仅仅两三百米。

　　许妹的女儿毛艺超去年大学毕业，现在是钱江新城的一个专职讲解员。她每天的工作，是行走在钱江新城的城市阳台、市民公园、杭州大剧院等新的城市地标之间，向来这里参观的游客介绍新的景致。这些地方，距离原本居住的唐祝村，近在咫尺。

　　“村里的房子早已不在了，唐祝人到了我这一辈，大概会有更多的向往吧。”工作空闲下来的时候，毛艺超总喜欢去钱江新城偌大的杭州市图书馆看书、借书，和母亲对她“早点找对象，早点成家”的期待不同，她觉得，村子外面的世界有更多的精彩。

　　鄂杏娥的儿子刚参加工作，他在杭州市区一家期货公司上班，将来打算从事贸易或金融类的工作，走一条与祖辈、父辈完全不同的谋生路径。

　　唐祝的故事，跟这座城市一样，还有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