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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2版:人文世界·钱塘江

倾城之香

  赖赛飞

  听说杭州满觉陇的桂花盛开了,会是怎样啊。天意无厚薄,我所在这个海边小城的桂花也开放了,带来了倾城之香。

  在秋天来临的时候拥有一棵桂,没有的话看得见一树桂花,或者闻到一阵阵的桂香,都是该享的季节之福。桂树在平时不曾做出什么动静,比如像梧桐那样忽然把叶子脱光,像樟树那样把乌黑的浆果投下来一地。它站在当地,静如一棵电线杆,只在秋风吹过的那几日忽然点亮,照耀季节之美。桂花繁密,细碎,金黄的有富贵色,却不似暴富的人,手指上的戒指磨石般大,脖子上的项链缆绳般粗,满身得意之相。

  桂既非大富大贵,也就没有大起大落。所以听闻桂花事,微微的惊与喜,轻拿轻放的感情。它纷纷开在秋风中,没能让我肃然起敬;香气漫卷过来如此熟悉,又在秋雨中簌簌坠落,终也不致令人心头下沉。

  桂花香气里的温和明朗,流露出生活的笃实和不失希望。它深深入世的情怀,不清高、不偏执,含着慈悲。种桂花的人家大度,蓬勃的香气笼罩方圆老大一片,一年一树的精粹。若是小气的人,想挡也挡不住。故富贵人家纵然种出金玉满堂,香泽借空气流通分及寻常的千家万户,并不减淡和变质。

  秋气降临,要及时地加上秋衣抵御轻寒。桂香适时到来,仿佛持送一件情感的秋衣,为人抵御接下去百物凋零、万象肃杀的日子。这多金多物、多力多情的年代,少不了算计的接近和不再算计以后的疏离,要感受到人世间的安慰不容易,而一年一度桂花香气的到达和深入,岂止纯净无害,几乎是一份来自上苍的慰藉。人心有浅深花香却无,爱背心事的人闻见将会有所改变,使心事不在心上。收拾四处流散的花事之余,任谁做起一篇有关桂花故事的作文,都能谈及自己与桂花的二三事。

  我最初收到的花就是它,装在棕黄色牛皮信封里,如此遮掩一看就是窃得。果然是官家的花,说是办公室门前的桂花一年大似一年,枝头花开直送到鼻子底下。所以收受一枝轻微的负罪感还是输与了轻微的喜悦,一收三两年。其实也到街上从老太太手上买。我喜爱老太太多过老先生,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当地老太太会在不同季节卖不同的花。白兰花、栀子花都是白色,桂花金黄或橙红。装在垫着白布的篮子里,论杯不论朵。我不记得为桂花还过价,以朵数来衡量,我付出的钱数反倒不值。

  一度拥有一棵大金桂,长在一所老房子里。这房子什么都不佳,就是大,从庭院到房间。在那儿住了半年,差不多独自掉在空荡里。斗不过屋大人少的气氛,换到一所小的去处。临走的时候,夏末,秋季花事还未发动。这几年秋天,我借故潜到老房子院外,足足地把它又看又闻,在它最好的时候。

  种桂赏桂,原本就是这里优良的传统。本地特有的红木樨,也称丹桂,花形大、厚,色红、深,香味烈、极正。移到别处发得也好,就是色香折损一成。清代咸丰年间当地还成立过红木樨诗社,是这海边小城难得的雅事。昨日下了一天的雨,今天雨止,花香未被冲淡。我捧了大瓷碗到右邻第二家采桂花。右邻过得洒脱,允许门前一丛茅草长到半丈高才一挥了之,桂树的品相却上佳,想是树自己长得好。我没打电话也不打算敲门就动手了,依例窃取。前邻见了建议我架起梯子摘,左邻说倒打一顶花伞于树下摇一摇,估计他们试在我之前。

  桂花在树上的时候香,摘下来未必见得,甚至挼碎它,手上更多只留青草气。将桂花加少许盐杀青,再与蜜糖合,储蓄起来渍透后,无论何时揭开,用银色小汤匙挑出点入锅内,香气随着热气冲散出来,仿佛先前滴水不漏把整个秋季关在了瓶内。

  桂花开,好的日子。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钱塘江 00022 倾城之香 2012-10-26 2735156 2 2012年10月26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