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浙派人物画的河流一路走来，站在新的历史坐标上，75岁的吴永良先生想到的，是水流叮咚作响的清脆声可以传多远。

　　“浙派人物画”，这是一个与他有着一辈子牵扯的词。

　　恩师周昌谷先生生病的时候，他赶到上海虹桥医院探望，亲眼看着老师闭上眼睛，挥别人间，那时候，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前不久，又听到了浙派人物画开山“五老”之一的顾生岳先生也驾鹤西去的消息，那一刻，他的心头沉沉的。

　　这些天，奔波在杭甬温三地，吴永良一边为周昌谷艺术馆的开馆忙着鉴定作品，一边在为即将开幕的家庭艺术展“乡情亲情笔墨情”做准备。

　　许多话还留在心间，许多笑容还浮在眼前，这么多年来，吴永亮先生的“笔墨情”，就是一点一点从浙派人物画晕染开来的。

　　结缘

　　没有家学渊源的熏陶，亦无环境氛围之影响，吴永良喜欢绘画纯属天性使然。

　　自幼喜欢在家里东涂西抹的吴永良曾经让父母头疼不已，上小学后，因参加上海高小学生美术竞赛拔得头筹，捧回了“匠心独运”四字的奖状，父母才默许了他画画的合法资格。

　　1957年，吴永良从上海高中艺术师范学校一毕业，就考上了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得到了潘天寿、周昌谷、李震先、方增先等先生的亲授。

　　这么多年过去了，吴永良先生还清晰地记得就学第一天，潘天寿先生给彩墨画系的新生讲话，他不讲画画，开口说的就是做人的道理，“这‘开口奶’影响了我对人生和艺术的态度。”吴永良后来在生活中慢慢体会到，自己能在人生起伏中始终将艺术视为纯真的爱好和高尚的工作，渊源在此。

　　中国画是人格的映射，而不单单是生活的再现。传统中国画非常注重笔墨，笔墨取之于物象而发之于心，“画品即人品”，吴永良相信这一点。

　　潘天寿先生在《论画残稿》也讲过：“古之画人，好养清高旷达之气，为求心境之静远澄澈，精神之自由独立，而弃绝权势利禄之累，啸傲空山野水之间，以全其人格也。”

　　吴永良入学那会儿恰好是“浙派人物画”开创期，浙派人物画的几位开创者都是吴永良的老师。

　　“那时候我们的学制是五年，给我们上课的老师都是当时画坛的领军人物。”吴永良先生一入学，潘天寿、吴茀之等老先生就直接开课，吴永良那个班选人物专业的一共4个学生，其中3个都选了意笔，吴永良选定也是意笔，二年级时班主任是宋忠元，三年级时班主任是方增先，吴永良四年级的班主任是李震坚，五年级的班主任是周昌谷。

　　而在浙派人物画中，李震坚、周昌谷、方增先、顾生岳、宋忠元都是开创者，他们改造了素描的观察方法，强调以线为主的中国画特点，吸收传统文人画的笔墨技巧和写意花鸟画的用笔用墨，创造了一批具有鲜明特点的新中国人物画，影响力辐射到全中国，后来他们的人物画作被统称为“浙派人物画”。

　　蹊径

　　很多人说起吴永良先生，会想起“鲁迅”，因为在上个世纪，吴永良先生以画鲁迅而闻名，同时，他也是浙派意笔线描人物画的创始人。

　　“我一直喜欢鲁迅，爱读他的文章，在初中时就发起成立了鲁迅文学小组。” 1962年，即将毕业的吴永良思索起了毕业创作的题材，“画鲁迅”的念头一下子跳了出来，但当时画鲁迅的名家已有很多，很难超越，很多人都不看好。

　　吴永良跑到绍兴鲁迅纪念馆认真琢磨，看着看着，鲁迅在《野草》中的一句话映入了眼帘——“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一刹那，吴永良想到了秋叶，想到了用白描的手法画鲁迅。

　　这种创作型手法绘就的《鲁迅像》深得潘天寿和许广平的称道，一举成名，现在，这幅毕业创作白描鲁迅被北京鲁迅博物馆收藏着。

　　后来，吴永良先生更是创造性地运用多种艺术手法表现鲁迅：减笔大写意《鲁迅像》为北京中国画研究院收藏；巨幅指墨画《长夜》和水墨写意《鲁迅像》为上海鲁迅纪念馆收藏……

　　从此，吴永良先生在人物造像创作上一发不可收拾，独辟了一条蹊径。1980年创作的巨幅指墨画《潘天寿肖像》入选“现代中国书画展”赴前苏联展出。1986年创作的《蔡元培像》，用笔奔放，线条粗细错落有致，为北京蔡元培基金会收藏。1993年创作的《西泠印踪》，用意笔线描的手法刻画了四位西泠印社的创始人和首任社长，为艺术界刮目相看。

　　化境

　　中国绘画修炼如同马拉松赛跑，这是吴永良先生常打的一个比喻。

　　知道吴永良的人都说他速写本从不离身，下乡下厂，登雁荡，游三峡，走遍大江南北，他画了不少速写，最多的一天画160张，以致退休后在新加坡长期居住，及畅游欧洲，都留下了一本又一本速写。

　　人物画与山水花鸟相比，显然对形的要求更高。但写实现代人物画在艺术形式上，精确造型与笔墨情韵是一对矛盾，往往形一准，笔墨趣味就少了。

　　从周昌谷的画里人们就可发现，他常常牺牲一些形的准确性，以求笔墨效果。照理他曾被誉为“素描大王”，哪会画不准呢，他那张《水墨素描人体》就是明证。吴永良早就看到了这个问题，他通过大量实践在教学上提出了一个“意笔线描”的概念，总结出一套意笔线描教学法，完成了一项开先河之举。

　　“艺术家自身修炼有两层含义，一是坚持日积月累的技艺和学识的修炼，以增强作品的学术性；二是精神净化和心灵升华，以加强作品的感召力。”吴永良先生认为，中国绘画的实质是寄兴、抒情、写心，要追求崇高的境界，创造理想的独特风格，得有三心，即纯真之童心、虔诚之善心、慈悲之佛心。有童心方能洁净无邪，有善心方有血肉之真情，有佛心方能慈爱抑恶。童心入画浑然天成，非矫揉造作所能企及；从善如流之爱心，必热爱生活充满情感乐趣，作品自然会有隽永的艺术感染力；心灵荡涤有辱良知的污垢，由动至静而净，升华至纯净无染之超脱境地，遂驾驭高智心灵之自我，方入自在之化境。

　　退休以后，吴永良先生抱着修炼之心去了新加坡，他在那里深入感受蕉风椰雨的南洋热带风土人情，创作了许多好作品。还专门在南洋艺术学院开设了中国画系列讲座，并不定期地给新加坡国立大学文物馆和南洋理工大学学生做中国绘画讲座，开设高研班，传播中国绘画的传统精华。

　　尽管在南洋，他还不忘生他养他的浙江一方水土。2000年创作的《华夏颂》和2003年创作的《西泠印社先贤图》都是巨幅里程碑式的作品。

　　艺术是永无止境的，“我还会沿着浙派人物画之河，劈波斩浪，继续前行”。吴永良这么想着，也会用笔墨来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