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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0版:人文世界·艺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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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授受 绚烂抱华

  我国第28个教师节前夕,一场特殊的雅集在富春江畔抱华楼上演。

  来自全国各地的70余位弟子在恩师的个人美术馆里为老师暖寿,用80多幅丹青佳作庆贺恩师66岁生辰。

  这一独特的谢师之举,还诞生了两个副产品:一个是“荷香八月——何水法师生联展”,另一个是“花鸟寄情——抱华楼花鸟画论坛”。原本“独乐乐”的祝寿活动,由此演变成了“众乐乐”的文化活动。

  如果梳理一下中国文化传承的脉络,可以发现,“师徒授受”是一以贯之的主线。尤其是书画艺术的传承,更多的时候游离在现代教学体制之外,依然倚赖于“师徒授受”这种传统的教学形式。

  “师徒”不同于“师生”。师生之间,往往是按地域、年龄、分数等客观要素聚集的;而师徒之间,不拘出身,重在神交,一旦投契,往往相守终生,师父是徒弟一生中无可比拟的榜样和精神导师。

  何水法先生就是“师徒授受”的传承者。

  从2003年开始收徒到现在,他在中国艺术研究院高研班、美术报名家工作室、杭州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高研班等招收的徒弟有上百人之多,追随他学艺的徒弟中年份最长的已有35年。

  如今为“师”的他,曾经亦是“徒”。从1966年始,他先后结识了沙孟海、陆抑非、谢稚柳、唐云、刘海粟、吴茀之等一批丹青国手,并拜陆抑非先生为师,谱写了近30年的师徒情谊。

  一路走来,师父留给徒弟的,是耐人寻味的大艺、大义、大育。

大艺:师人之迹,师人之心

  只要是何门弟子,都知道师父何水法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到我这里来学习不能学我”。

  不学师父,那学什么?曾经,这让不少弟子迷惑不解。

  其实,说这话的不仅有何水法,齐白石也说过类似的话,“似我者死”。

  “我喜欢强调‘师古人之心,不师古人之迹’的古训。”何水法这样解释自己这句话的内涵,不要学师父的笔墨、构图等外在的东西,这只能是临摹;要学的是画背后的精神,这才能是创新。

  何水法还记得他的师父陆维钊先生曾经告诫过他,中国画讲传承和源头,“书法唐之前可学,唐之后不可学”,因为,除了行书在明代出了很多大家外,其他书体在唐代及以前就已经集大成了。正楷颜鲁公、褚遂良、欧阳询等都很有代表性;隶书在汉代就已蔚为大观;草书唐代有张旭、怀素;篆书更是在秦之前就有了。

  “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这句话在何水法脑海中烙下了印,他对弟子言之谆谆:“我们要取法乎上,从源头学”。

  “如果你临摹半年黄宾虹的画,不懂的人看看也会觉得很像,因为黄宾虹的画作面貌强烈、特征鲜明,很容易模仿。但是要学到黄宾虹的精神,学到水墨华滋的程度,那是一辈子的事。”何水法对着弟子们这样举例说明。

  中国花鸟画自南宋以降曾经出过很多名家大家,但在近代以后就式微了,虽然从学者众,显得很热门,但真正能算得上翘楚的却凤毛麟角。“如果说,国画中人物画、山水画的当代顶尖人物能数出四五十个的话,花鸟画的顶尖人物,伸出一双手来数都足够了,还数不满,也就是说不会超过10个人。”何水法常常在思考其中的原因,“光是模仿不创新肯定不行。书画艺术有特殊性,不是学得像的就能成为大家,一定要博古通今,与时俱进,才能从思维定势里跳出来,形成自己的风格和特色,独树一帜。”

  尤其在当代语汇中,中国花鸟画的发展比山水、人物画的难度更大一些。人物画虽然比较难突破,但古代人物与当代人物有很大的差别,一旦突破,新的面貌马上就出现了。古代山水画方面由于受游历所限,表现的内容也受到限制,而当代的游历范围扩大,展示方式也发生了改变,突破也相对容易些。因而,相对来说,花鸟画从题材、笔墨方面突破的可能性相较于山水、人物画要难。

  “为什么很多人一辈子也学不好,因为学习还要有天赋、感悟,以及对中华文化精神的理解。”何水法很强调人文底蕴,他说,“我们强调笔墨,笔墨非常重要,但笔墨不是全部,懂笔墨未必能够画出好画,因为好画中有中华文化的精神。”

  “我相信‘师徒授受’这种独特的教学方式会起到很好的效果,何水法老师就一直在用他的精、气、神带着我们一起往前走。”中国美术学院老师毛建波拿师徒授受和课堂上课相比较,他觉得,如果师生之间变成干巴巴的上课与被上课的关系,到学校里上课跟买一盘老师讲课的录像带又有什么区别呢?这种上课方式无从得到老师的思想和文化,只能得到数据和知识。

  “每次听何水法老师和弟子的交流都会受益匪浅,像何老师这种发自肺腑的、用很形象的比喻来形容学习古代文化的道理,在现代高等教育体制里的课堂教育上是不太会有的。”毛建波很喜欢师生经常一起学习交流这种类似传统私塾教育的方式,他说,古人讲究游学,小鱼跟着大鱼走,其实西方也是这样,牛津、剑桥的学生也都是用教授的烟斗“熏”出来的,就像师徒授受这种亲密无间的形式一样。

大义:造险破险,斯为大美

  三个月前,何水法先生的抱华楼美术馆在富阳庙山启幕,这也是凝聚了他七年心血的作品。

  而建抱华楼的初衷,也正是为了他的那些弟子们。“有一年带着弟子北上写生,回来后因为大家没有聚头畅谈的地方就散了,于是就想有一个师徒相聚反哺学习的固定场所。”这才有了抱华楼这个完全自费营建的个人美术馆。

  自吴湖帆先生古雅无匹的梅景书屋,陆抑非先生略嫌逼仄的崇兰草堂,到何水法先生精宏并蓄的抱华楼,师徒三代的道场也许因为时代的流变有些差异,但是文化立场与内在愿景,依然谨守传统中那道优美文脉,从未犹豫或动摇——山不在高,水不在深,陋室华堂,唯斯德馨。

  抱华楼所处的富阳庙山,为黄公望所绘的《富春山居图》中的景致,亦为奇崛之地,对建筑而言是一大考验。

  在抱华楼的设计阶段,第一个设计师要求炸掉山头,在平地上建馆,被何水法断然拒绝,“造险破险,斯为大美”,何水法坚信这一点。

  重新招标后,设计团队来与何水法商讨设计方案,“我要人与自然的结合。我不要复古的,也不要西式的,要的是有中国建筑的精神。”何水法知道,古人作画是先考虑留白,而不是画面,“山的丛林就是一张白纸,先要考虑不着墨处,所以我要求先做精准的卫星定位,确定哪些树要保留,这大大增加了设计的难度。为什么要保留那些树?因为这是原生态,是灵气,看到树就能够想到故事和历史。虽然保留树木增加了工程造价,但我宁愿少建一些房子也要保留那些原生态的树木。”

  抱华楼落成后,得到了日本建筑大师隈研吾的首肯,并作为当代优秀的建筑作品入选比利时“中国当代建筑前沿展”,与水立方、鸟巢、央视大楼一起在比利时展出。

  说起抱华楼中举办的一些顶级展览,同样是“险中求”。

  在赴乌克兰利沃夫国立艺术学院接受荣誉博士授予的时候,何水法第一次接触到了闻名世界的乌克兰玻璃艺术。“精彩绝伦,我一看就想引进中国。”何水法属于性情中人,当下决定要在抱华楼里办乌克兰玻璃艺术展。

  先期做尝试的一小批乌克兰国宝级玻璃艺术品运输到抱华楼时,何水法傻眼了,6件作品居然打碎了3件。

  “办个跨国玻璃展有多麻烦,你知道吗?这可是玻璃啊,易碎!”“玻璃和花鸟画有什么关系?你干嘛要花这么大心血来办这个展览?”……家里人的种种质疑铺天盖地砸向何水法。

  没想到,何水法不但不听劝,还拍了桌子,“我即使倾家荡产也要做,因为我已经答应了,这关乎中国人的诚信。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做成这件事!”

  一个一个难题,一点一点解决,由于是个人美术馆办展,属于私人行为,不像政府行为那样能有很多部门支持,难处和险处不胜枚举,“就办这个展的过程,我都可以写一本书啦。”事后,何水法这样调侃说。

  终于做成了展览,在国内第一次引进池炉窑玻璃艺术,展览吸引了包括中国美院玻璃系师生在内的大量玻璃艺术从业者和爱好者前来参观,何水法感到了欣慰。

  造险而破险,是潘天寿国画的艺术表现形式。险是不好的,要灾前预报,为何潘天寿还要自己造险?这是因为哪里有危机哪里就有拯救,就有希望。所以潘天寿首先把自己放到危险的地方,让自己难。当追求的东西太容易的时候,人的思维就没有了逆向前进的力量,只有顺流而下,随波逐流。

  何水法言传身教于弟子的,同样有这种造险破险的勇气和能力。

  只有难才会奋勇前进。尤其在如今的云端时代,什么资料都能够轻松获得,但要知道笔如何画下去、水如何用下去,反而特别需要老师亲授,获得精髓。

  传统花鸟画中都是画有石头的,一块石头就占了画面起码三分之一的空间,一旦拿掉,画面布局就很困难。而何水法偏偏造险破险,在画面中去掉石头,留出的空白处用枝叶来支撑,这对画面要求就更加讲究了,“一开始可能不太顺手,后来就越来越完善了”,慢慢的,这种挑战性的探索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也奠定了何水法在全国花鸟画领域不可动摇的地位。

大育: 先师古人,后师造化

  何水法的弟子都知道师父喜欢写生,因为他常对弟子说,“写生是画家与生活的对话”。

  “先师古人,后师造化”,这“造化”就是大自然。

  人们知道刘海粟老先生有个十上黄山写生的故事,何水法的徒弟们同样都记得师父有十四次去菏泽写生的经历。

  1960年时,何水法就喜欢在杭州花圃的盆景室里写生,一住就是一个星期,天天对着花草琢磨,“光是看牡丹,我就看过几百次,每次看的感悟和深度都不同。”

  1974年起,何水法频频赴山东菏泽写生牡丹,“我每次去都像是去看老朋友,还没见到牡丹心就先激动了,因为我是带着感情去看的。”在菏泽,哪里有魏紫,哪里有姚黄,何水法都了如指掌。

  “我看牡丹的形态和神韵,带着感情看和不带感情看是不一样的。一边看一边思索用什么笔法和表现方式才能表达牡丹的神韵。”何水法说,宋代有幅牡丹图,一望而知是正午的牡丹,唐代边鸾画孔雀对孔雀先抬左脚还是先抬右脚都有研究,古人对一花一草的观察是十分入微的。

  “你听见过花苞绽放的声音吗?我真的听见过。”何水法忆起他的写生经历时一脸陶醉,那是1975年的一天,凌晨5点,何水法已经骑着自行车从城里赶到了郊区写生,车一停好,他便坐在田埂上画了起来,一点一点看着花朵的变化,周围静悄悄的,“噗噗噗……”他听到了花朵绽放的声响,看到了太阳升起后露水在花瓣上滚动的晶莹,每隔几分钟,花朵都会有很大的变化,他一一用画笔记录了下来。

  这样的故事,何水法的弟子常常有福聆听。

  “我肯定会把你们带上一条正确的学习花鸟画的道路上去,至于走多远,还要看你们自己的努力。”何水法常会对学生这样说。

  “我可以教给人我的勾花点叶法,可能5分钟就能学会,这是死功夫,当然这种功夫也很重要,但技法里面还有思想,这更重要。”何水法说,我们所绘的对象都是有生命的,因而情景交融很重要,我们看的是“情景”,再秀美的风光没有人去看也没有意义,写生就要有情与景的结合,正因为有了感情,有了心灵的感应,景就活了。

  艺术是自然的流露,不是装腔作势,不是制作、造作,而是心的述说,心的描绘。郑板桥曾言“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何水法画牡丹也是这样,他教诲弟子道,“绘画是画家的事业,有了事业就有了其他,不能只顾眼前利益绘制商品画。绘画就像马拉松,我们在乎的不是金牌,在乎的是达到个人耐力的顶点。”

  沿着这条道坚韧不拔地走下去,即使走得慢,也终能走得远。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艺文志 00020 师徒授受 绚烂抱华 2012-09-07 浙江日报2012-09-0700007;浙江日报2012-09-0700010;2710492;浙江日报2012-09-0700011 2 2012年09月07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