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神秘的党员证
罗从政
深秋时节,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回屋了,乡村顿然间显得沉寂、悠闲。这天,天空阴沉、闷闷的,要下雨的样子,似乎感受不到空气的流通。我至今还觉得,大自然的这种征兆,是在为一个生命走完最后一段征程而布景——爷爷是在那天傍晚走进极乐世界的。若在往日,该是夕阳最微弱的时刻,可那天,看不到昏黄的暮色,一家人都围在爷爷的床前,守候着一位老人微弱呼吸。爷爷躺在床上,盖的被子黑一块、黄一块,泼洒的药水凝固的斑点连成了一幅天然的没有艺术感的水墨画。他的眼睛微闭着,嘴微微地张着,似乎要说什么,又似乎在积蓄力量,等待着一次完整的谢幕。过了好久,爷爷像是睡醒的孩子,从被子里伸出手,拉起我的小手。爷爷的手比我的还凉,清凉。我还在哭着,泪水一不小心就落到了爷爷的手背。只见爷爷的另一只手在枕头下摸着什么,片刻之后我才看到,那是党员证——神秘的党员证。
爷爷把党员证塞到我手掌中,用双手紧紧捂着我的手,眼中散发出缕缕近乎乞求的目光。“你父亲不识字,这个就交给你了……不能丢,你长大了……”爷爷的异常举动,止住了我的泪水,听着他从咽喉跳出来的断续语句,幼稚的我感觉自己正在承受一项亲情赋予的使命,而这使命又穿越亲情。实际上,我并不懂爷爷是什么意思,也不知交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任务,只感到手中的红本本越来越沉重,压得一个还不懂事的少年满脸疑惑。这时候,我想起了爷爷曾摸着我的头,三番五次地对我说过的话:爷爷没用,没让你爸上学,他连党都入不上,组织都不要;时代不一样了,你要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入党,要找到组织,要学习毛主席……我记不清这几句话,爷爷曾对我说过多少次,记得的是,爷爷每次的眼神都充满期待,期待中饱含一个老人对一个孩子殷切的托付。当我的思绪再次清晰时,一家人都在围着爷爷哭,凄切声一起一伏。爷爷的手不知何时早已散落在被子上,五指微伸,我还紧紧地攥着那个红本本。
我是在第二天打开那本神秘党员证的,简单的几页,除了爷爷的一张黑白照片,就是一行行的字,还有不认识的草书钢笔笔迹。原来,爷爷从小就听说过共产党的英勇故事,崇尚共产党。在贫困落后的山区,没有人知道怎样释放心中的信仰。爷爷凭着一身好力气,干活勤快,也还认识几个字,年轻时就加入了党组织。在那些看似和平的年代,一切都以生产为中心,爷爷很快就受到了组织的重视,之后提拔为公社书记员。谁也没有想到,爷爷会因为走出梯田的一句闲话,陷入人生的深渊。爷爷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埋怨组织,他可以受尽折磨,可都洗不掉骨子里的信念。他知道,这只是公社里有人心生妒忌,利用了不正的世风,终有一天肯定会平反。毕竟,爷爷的这场灾难让整个家庭都陷入了困境,可爷爷从来没有放弃心中的一丝希望。在山区,一切都是闭塞的,爷爷是在十几年后平反的——党籍恢复。再次拿到组织发的党员证,爷爷终于找到了心灵的安慰。
(作者单位:吉林省长春市东北师范大学政法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