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稻与苗木的争夺战
富春江畔1700亩水稻田的命运交响
本报记者 邓国芳 通讯员 施尧兴
种稻谷,500元;种苗木,1000元。这是一亩田,一年的流转价。
富春江南岸,坑坑洼洼的春永公路边,精明能干的萧山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杭州富阳渔山乡的3750亩粮田。而与萧山区最邻近的渔山乡墅溪村,大部分粮田已被苗木覆盖。
绿色的苗木,沿着江岸,自东向西,一点点走进渔山乡的粮田。
把田流转给谁,那是村民的自由,但选择的结果,却关乎一片粮田的命运。
“这样连片的稻田,再也不能少下去了啊。”渔山村82岁的村民朱根泉说,秋收时,渔山村的田畈里金黄一片,那景色,那稻香,实在太珍贵了。
庄稼汉的忧虑
6月5日,芒种,夏种之时。
周午福比平日早起半小时,跨上摩托车,驶往江边。“轰”,摩托车的马达声划破乡野的寂静。
富春江畔,石牛山前,1700亩翻耕好的粮田,正等候他的劳作。待江边太阳升起,庄稼汉们吃完早饭,这里就要忙碌起来。渔山乡最热闹的水稻播种季,即将拉开序幕。
“趁着芒种开工,讨个好彩头。希望今年再创高产新纪录。”这个晒得黝黑的庄稼汉,开始迷恋这种辛苦的农活,“到秋天割稻时,别提多开心了。”
周午福,渔山乡渔山村人,曾当了20多年的泥水工,如今是富阳市互利粮油专业合作社社长,远近闻名的种粮大户。2006年至今,每到春耕备耕之时,他天天凌晨5时起床,5时半准时来到田头。
有人说,是这个勤劳的庄稼汉,让富春江边的千亩粮田,暂时得以安然。而午福说,他有种感觉,已不能轻易放下这些粮田。
听说袁隆平的杂交晚稻产量很高,2006年,周午福和几个同村伙伴一合计,在村里流转了50亩田,开始种起杂交晚稻。当年,最高亩产量达1200斤/亩,他喜出望外。
渔山乡种出高产水稻的消息,在富阳市传开了。人们突然惊讶地发现,富春江畔还有这么一块成片的粮田,实在太难得了。次年,在富阳市农业局和渔山乡党委、政府的引导下,周午福牵头成立了合作社。
无心插柳柳成荫。就这样,放下批灰刀、当回老农民的周午福,把渔山乡荒芜的粮田一点点集结了起来。2010年,合作社流转土地450亩,服务面积达1700亩,成为省级千亩粮食功能区和水稻高产示范基地。
然而,近三年来,午福隐约感觉到,他的千亩粮田不安全了。就在合作社事业蓬勃发展之时,相邻的萧山义桥镇、戴村镇,开始大面积种植苗木。与萧山区紧邻的渔山乡墅溪村,大部分田地已被绿色的苗木所覆盖。
午福时常接到电话,或有不速之客来访。“如果不是因为渔山乡的大部分粮田都进了合作社,也许真的很难保住了。”他常常感慨自己的有心无力,“种稻谷,效益差,流转价是500元/亩;种苗木,效益高,流转价超过1000元/亩。流转给谁,这是村民的自由。”
表兄俩因田“结怨”
施建忠还在生闷气,不太想搭理表兄周午福。尽管他知道,这件事不能怪罪午福,但毕竟白干了很多活,损失了三四万元本钱。
渔山乡共有四个行政村,渔山村、五岭村、大葛村和紧贴杭州萧山区的墅溪村。乡里虽有两大片田地,但人均耕地面积很少。改革开放后,不少村民做起了小五金和小家具。
8年前,相邻的萧山义桥镇、戴村镇,有人开始种植苗木。渔山村的施建忠琢磨,不如学习萧山人,流转土地种植苗木。于是,在村口,他承包了10亩田地,种上了香樟苗,成为渔山村第一个种苗木的本地人。
周午福种稻谷,施建忠种苗木,原本相安无事,但今年年初发生的一件事,让表兄俩之间多了点尴尬。
10亩的香樟树已经长成,能卖出好价钱了。于是,施建忠在10亩香樟地旁,又流转10余亩田,种上了新品种苗木。而其中2.5亩田,原是合作社的流转地。因为合同到期,村民就流转给了施建忠,流转价1000元/亩,比合作社整整多了一倍。
少了2.5亩地,无关合作社收益大碍,但午福还是很担忧。得知情况的原渔山乡副乡长倪柏群,和午福一起多次上门做施建忠的工作:“建忠,这里是省级千亩粮食功能区,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不能随便流转土地种苗木啊。”
见施建忠有些抵触情绪,倪柏群语重心长地分析道:对渔山村村民而言,那些闲置的少量土地并不值钱,在附近工业园区上班或做些小生意,收益远在种田之外。但施建忠带头开始大面积流转土地种苗木,就等于打破了千亩粮食功能区的“红线”。“本村人会跟着种苗木,而萧山花木老板也很快会找上门。”
施建忠是识大体的人,加上这么多年来,表兄午福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一是把10亩成熟的香樟树卖掉;二是明年插秧前,把新种的10余亩新苗木也想办法处理掉。当然,他为此损失了三四万元本钱和一季辛劳。
10亩土地还给村民后,村民就直接把土地扔给了合作社。一来二去,合作社今年的粮田面积反而增加了。不过,这块田可不省心。这几日,午福和社员整日忙碌在田里,把香樟树根分拣出来。田埂上,香樟树根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这块田,今年不会有收益了。但好歹多了几亩田,是好事。”午福有点乐,但他更希望建忠的气早点消掉。
留恋渔山最美景
畈,是指连片的田地。在浙江山区,很少有称得上畈的田地,但渔山乡就有两块,一块在渔山村,一块在墅溪村。
朱根泉,82岁,土生土长的渔山村人,种了50年田,历经了土改、搞集体、分田到户、土地流转等种种变迁,也曾是三元村(如今已并入渔山行政村)的第一任书记。即便如今已不种田,但在他眼里,粮田比什么都珍贵。
耕者有其田,以安身立命,凝聚着两千多年来中国农民的热望。而今,中国农民对土地和耕耘的热情,却大不如从前。很多粮田,更是被城市化的浪潮吞没。这让朱根泉老人觉得很失落:“中国有那么多老百姓要吃饭,粮田怎么能再少下去呢?”
老人觉得,春种秋收时节,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在田间劳作的景象,是渔山最美的风景。江风拂过,能清晰地听见稻穗“悉悉索索”摩擦的声音。稻花随风飘洒,把秋收的希望,带给了渔山人。他希望周午福能经营好合作社,把这片稻花香延续下去。
同样是老书记,许永林却没有这种情结。
许永林是墅溪村的老书记。从1988年当村委会主任至今,他在村里已经当了24年的“领头雁”。在他的带领下,墅溪村新农村建设蒸蒸日上,成了富阳市的精品示范村。
也许是被改革开放的春风所浸润,许永林虽是老书记,但思路活跃,精明能干,对土地也很有自己的见解和把握。在他看来,种苗木效益更高,何乐而不为呢。
事实上,墅溪村已有约1000亩粮田,变成了苗木地,或是萧山人来流转,或是本村人自发种植。而另外600亩,则在渔山乡党委、政府的促动下,入了周午福的粮油合作社。
“要么等合同到期,还是把这600亩拿回来吧。毕竟种苗木效益高,更利于农民增收。”许永林盘算着。
米价怎样胜苗木
上月的某日,早上忙完田间地头的活后,午福开着摩托车,来到渔山乡政府办公楼,径直走进了党委书记方德玉的办公室。袖子、裤管上沾满了泥巴,没来得及回家换一身衣裳。好在方书记也不介意,随即递了一根烟给他:“午福,坐下来再说。”
的确,他们有重要的事要商量,而这,关乎1700亩粮田的未来。
东临萧山区,北濒富春江,与西湖区袁浦、周浦隔江对望,在地理位置上,渔山乡是富阳市最靠近杭州城区的乡镇。但在经济实力上,渔山乡却又排在了富阳市21个乡镇的末五位,与紧邻的萧山区义桥镇相差甚远。
“凡事都有两面性。经济相对落后,这片粮田才能保存至今啊。”渔山乡党委书记方德玉的话语里,既有无奈,又有庆幸。不过,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逼向了他。
在工业经济发达的浙江,并不是很多人会把目光放在农业上。但方德玉却想迎难而上,把农业这篇文章做深做透:“出于生态环境保护需要,渔山不能大规模发展工业。打休闲生态牌,或许是条出路。”
为此,从渔山乡副乡长到党委委员、到乡长、再到党委书记的八年,方德玉描画了一幅蓝图:建成高产粮食、高山油茶、高山茶叶、山核桃、猕猴桃五大基地,打响“休闲生态之乡”品牌。2011年,渔山乡还打通了一条长达23公里的休闲林道,串起了五大基地和渔山的大部分自然人文景观,盘活了1.2万亩高山土地。
但如今,频频创造高产纪录的省级千亩粮食功能区,在苗木的冲击下已是危机四伏。“也许,只有提高种粮收益,继而提高土地流转价,才能保住这方粮田。”方德玉说,表面上看,这是稻米与苗木的竞争,深层次想,它却考量着地方政府的执政能力。
一件事触动了方德玉。去年冬季,富阳市有关部门组织种粮大户在银泰玉长城商业广场摆摊,现场售粮。周午福和社员带去的2000斤“渔穗”牌无公害大米,出价3.5元/斤,旋即被市民“抢”走。而这些大米卖给国家粮仓,加上各级补贴,也只有2.3元/斤。
“如今城里人很看重食品安全,而大米又是老百姓的主食,渔山乡离杭州市区又这么近,如果城里人愿意来这里买粮,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方德玉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他想,突破口应该在这里。于是,他想约周午福好好谈一谈。
这场“稻香保卫战”的结局,会不会宛若乡间的歌谣,让人回到最初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