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报 数字报纸


00021版:人文世界·钱塘江

大师能“吃”话

  俞剑明

  有些大师之所以被人铭记心头,既在于其大成就,更在于其大胸襟。他们能吃苦、能吃亏,面对别人的批评,还很能“吃”话。

  川剧表演艺术家周慕莲,上世纪20年代就已成名。有一次随老师康芷林在成都演出《离燕哀》,周扮小旦王琼奴,康扮小生徐苕郎。演到《葬夫》一场,唱词很是哀怨凄厉,康芷林的化妆也独出心裁:他用黄纸蘸油,贴在脸上;眼窝漆黑,深陷下去,眼珠子暴露在外;全身青一块紫一块黄一块。王琼奴一见徐苕郎被毒打身亡后这惨不忍睹的样子,便伏尸边唱边哭。一时情绪失控,越哭越投入,越哭越伤心,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把戏装的前襟打湿了一大片。

  卸装后,一位老“箱管”(戏服管理员)对他说:“周师兄,王琼奴把你害苦了!她是血模糊,乱沾衣;师兄你是泪模糊,湿衣襟了。幸儿你今天的粉底子打得薄,不然就开了花脸啰!”

  周慕莲听出这话里有话,但一时想不出所以然来,便去向康芷林老师请教。康说:“你今天确实哭得太凶了,把戏演过了。演员不能就事演事,而应该就事演戏,你哭,也要哭在戏中嘛!平常人哭出来的是泪,演员哭出来的应该是戏。”周慕莲听了恍然大悟,惭愧不已。向康老师致谢后,又赶忙去找老箱管鞠躬道谢。

  抗战时期,国画大师徐悲鸿住在重庆,并在市区专门租赁了一间画室。当时,著名古文字学家、书法家商承祚也住在重庆,休息天常到徐的画室造访、聚谈。

  徐悲鸿学贯中西,油画、国画,山水、花鸟、人物各擅胜场。作画前,总是先将四川夹江纸裁上厚厚的一叠,然后纵笔泼墨。他画画速度极快,三数小时,便积画盈床。有一天,商承祚从徐悲鸿的画中选出四张,说:“我对你的画提些意见。”徐云:“欢迎,竭诚欢迎!”

  商先展其奔马画,评曰:“三条腿的马。”次展其猫画,其猫坐案沿,回首垂尾,尾巴又大又长,评曰:“狐狸尾巴猫。”再展其仕女画,其女脖子又细又长,评曰:“吊死鬼美人。”又展其竹画,其竹似蔗,评曰:“甘蔗竹子。”徐听一次便笑一次。最后,二人相视大笑,笑不可抑……徐曰:“我到重庆以来,听到的都是一片赞扬声,未闻批评意见,更未闻尖锐的批评意见。今日君有话直言,提出这样好的尖锐的批评,得益匪浅,此诚为知友也!”稍停,又笑曰:“今日中午,我请你下馆子!”

  上世纪50年代初期,时任公安部长的罗瑞卿请来大作家茅盾,希望他能写一部反映镇压反革命运动的电影剧本,并说上海已破获了几个反革命集团大案,建议他先到上海去看看材料。茅盾欣然从命,赶往上海。回到北京后,他很快就写出了一部电影剧本。向文化部电影局征求意见时,听到了不少批评声,认为剧本写得过于小说化,容量太大,对话也太多,如果要拍成电影,至少需分拍为上、中、下三集……茅盾把稿子拿了回来,重新审阅后,认为大家的批评很是在理,但要修改好已很困难。于是擦了根火柴,把稿子一把火给烧了。就这样,这位当代文学巨匠生平唯一的电影剧本,一个字也没有留下来……

  能“吃”话的大师,面对别人的批评,不管来自权威显贵,还是无名之辈;也不管委婉似和风细雨,还是尖厉如风刀霜剑,都能欣然接受,闻过则改,并对批评者心存感激。

  世纪之交,人心浮躁。想当“大师”的越来越多,“大师”的繁殖速度比细菌还快。某些“大师”被人抬着、哄着,已是神魂颠倒。稍有拂耳之言,便勃然大怒、睚眦必报。有的还法律意识过强,动辄给人套上个“诽谤罪”、“侵犯名誉罪”,嚷嚷着要打官司。与那些能“吃”话的大师相比,实在显得德行浅薄、境界促狭。

  “大师乃身后之名”。越是“大师”辈出的年代,越让人怀念早先的那些大师。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钱塘江 00021 大师能“吃”话 2012-06-01 2414503 2 2012年06月01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