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镜头深入湖底,千岛湖水下古城徐徐在屏幕上显现,半个多世纪的岁月和记忆,也被唤醒——
狮城痕迹
五姐妹:姜家镇的狮城痕迹
1957年3月10日,新安江大移民正式拉开序幕。在长达15年的迁移过程中,共有29万人迁移到本县及县外、省外。1959年,大坝开始蓄水。从安徽下来的黄泥水,迅速漫起。很多人甚至来不及同坟墓里的祖先告别,便匆匆离开故土。
只是,走得早与迟,相隔近与远,却是不同生命历程的开始。
有一部分人,移到了邻近的姜家镇。因为近,山水不变,风土人情不变。那样的生活,重新开始,似乎也容易得多。
窗台上的老布鞋,整整齐齐的石板面,老房子旁围坐着的五姐妹……在姜家村,时间仿佛突然凝固在了53年前。眼前的五姐妹,就是狮城的第一代移民,最大的84岁,最年轻的也有75岁。
在狮城,大家就是邻居,彼此间十分熟悉。做裁缝、打铁、压面条,当年的生活景象,依然历历在目。搬过来,大家依然住在一起。老人说,好姐妹都在身边,湖底的狮城也不远,她们的心里很踏实。
如今,子女和儿孙们都搬去了城里,而五姐妹则靠着屋后的一块空地,延续着狮城人的勤奋和传统。过年过节,舞狮子,包粽子,做米果,煮米羹;平时空闲,下地种菜,上山摘野菜,一切,都没有太大改变。
五姐妹聚在一起,常常回忆移民前的岁月,把老城的风景、故事,一遍遍地整理,一遍遍地演绎,仿佛当年的岁月,不曾流过,也不曾消失。生活无忧的她们,过得宁静而恬淡。
陈永根:九姓渔民的新生活
狮城、贺城还未被淹时,新安江上的乌篷船,就是“九姓渔民”的家,他们的全部。
相传,当年陈友谅被朱元璋打败后,他及他得力将领的后人,被朱元璋贬到了新安江一带,世世代代只能靠捕鱼为生,不得上岸。因为包含陈、钱、许、叶、林、李、袁、孙、何九个姓氏,因此人称“九姓渔民”。
然而,历史充满了喜感。因为没有家,没有土地,“九姓渔民”不受大坝蓄水影响,不用迁移他乡,反而成了新安江大移民的历史见证人。
陈永根,移民前,随父亲生活在临近贺城的新安江水域上,靠打渔为生。
那时,一网打上十来斤鱼,算是好的。“九姓渔民”的日子,过得很清苦。而进城卖鱼,眼见城里的繁华和热闹,是渔民后代的最大快乐。
“1959年狮城居民开始移民,1960年贺城也要开始移民了,移掉一个村,拆掉一个村。”陈永根说,为抢运移民物资,木船搭起浮桥,运送村民搬离,那浩大、壮观的场面,至今仿佛还在眼前。
经过多年沉积,水开始变清。“九姓渔民”的历史,也因此改写。
1962年,千岛湖捕捞一队正式成立,陈永根成第二任捕捞队队长。新安江乌篷船上的“九姓渔民”,大多进了这支捕捞队。从此,他们喊着渔歌号子,在80多万亩的千岛湖面上,开始了新的渔民生活。“如今一个巨网,能打四十万斤鱼,现在的生活条件不得了。”
如今,千岛湖水面巨网捕鱼的壮观,成了许多摄影师竞相拍摄的对象。“九姓渔民”那黝黑的笑脸,也被刻入了镜头的画面中,生动、从容、自信。
汪江伟:80后的辗转回乡路
如果近些,再近些,也许,汪江伟三兄妹回乡的路,就没有这么艰辛。
如果近些,再近些,也许,回乡的欲望,也就没有这么强烈。
“从我懂事后,就一直想着,有一天,我要回浙江。”汪江伟说,虽然他生在江西、长在江西,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江西人。
随着新安江库区水位的上升,约有20.7万人,迁移到了县外、外省。1968年秋至1970年,最后一批移民,到了安徽省的黄山、宣州地区,以及江西的抚州、九江、上饶、吉安、景德镇、鹰潭地区。
汪江伟的爷爷和年轻的父母,随着迁移大军,来到了江西吉安洲湖镇的农村。“三湖村”,这是当地给移民村取的新名字;“浙江佬”,是当地人对移民的习惯称呼。
到了陌生的地方,新鲜感过后,移民不得不面对生计。离开了熟悉的土地,熟悉的山水,他们需要重新整理,整理感情,也整理未来。
1992年,因家中人口众多,仅靠农业产出,已无法维持生计,于是汪江伟的父母就到洲湖镇上开小吃店。在异省他乡的土地上,他们靠着浙江农民勤劳俭朴的特质,开创了一片天地。1995年,他们在繁华的镇上买房,成了当地的城里人。
然而,爷爷的老家、妈妈的老家,都远在浙江的千岛湖畔。因为路途辗转,只能隔几年,才回去一趟。绿色的铁皮火车,洪桥头的轮渡,两天的回乡车程,成了带着期盼,却又充满辛酸的童年回忆。
再多成功,都无法消除回乡的冲动。2005年大学毕业后,“80后”汪江伟直接来到杭州,开始创业。弟弟、妹妹大学毕业后,也直奔浙江而来。父母、爷爷,数年后也回到了浙江。许多在江西的移民,用各种方式,实现了回归。
离家乡近了,心里就踏实了。尽管没有土地,没有房子,但敢闯敢想的他,和朋友合伙,创办了“中华玻璃网”,逐渐在家乡扎稳脚跟。事业成功的他,成为移民的骄傲。“这里才是我的根,我们一定要回来。”1983年出生的他,有着与同龄人不一般的成熟与稳重。
余年春:永不老去的乡愁
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余年春是贺城人,却对狮城情有独钟。幼年时,他就常常到狮城来玩,爬到石头垒砌的城墙上,兴奋地看着人来人往。
记忆太深刻,余年春老人好不舍。于是,时隔多年后,毫无绘画功底的他,居然凭借着记忆,把狮城一笔笔地,在白纸上勾勒了出来。
山川、河流、城墙、村庄,店铺、庙宇、水井,甚至沿着城内的街巷,还密密麻麻标注着当年居住其间的户主及其后代姓名。
这其中的付出,是很难想象的。为了尽可能真实、完整地重现古城风貌,余年春在数年间,连续走访了600多名原居民,回忆确认古城的每一处细节。穷尽13年光阴,他终于将古城完整地重现在地图上。
千岛湖烟波浩渺,故乡已遥不可及。但前来寻根的新安江移民后人,却从老人的手绘地图上,找回了53年前的记忆,也找回了心中的绵绵乡情。
所以,当姚王氏牌坊出现在电视屏幕中时,余年春和在场的老人们不禁热泪盈眶,脸上露出激动而兴奋的神情。“这个牌坊前面,原来是开商店的,竖南朝北,从北门进来就能看到!”
看完直播回到家后,他又迫不及待地打开地图,对照上面的标注,回忆着直播画面。老人说,当年画地图,就是为了让古城里的居民,能在地图上找到自己的家。今天能在电视上亲眼看到自己家乡的景象,也圆了心中的一个梦。
历史和岁月刻在移民身上的印记,是抹不去的。即便时隔半个世纪,那些诉说,那些记忆,以及那些被改变的人生轨迹,在漫不经心的对话和眼神中,都清晰地呈现了出来。沉睡在湖底的古城,又是否知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