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访张度
徐惠林
清末以来,“浙北”西太湖畔的长兴出了4位名世的书画家:东北向的夹浦出了张度,东南向的长城出了潘韵,中西向的林城出了叶小舫,中南向的虹星桥出了孙默岑。
那次去长兴,抽暇去夹浦镇寻访心仪已久的张度。
从县地名志中得知,张的故里叫“奕阜”。如此拗口的村名,问了多人皆摇头。该不会是名字搞错了吧?
打电话到夹浦镇镇政府,也没人知道。 “我帮你问问老夹浦吧。”几分钟过后,有镇干部回电:“是不是清末一个在省城里的教员?是叫张度。在红旗村。”于是,就一路询问红旗村。
雨中,村路两旁,田野里散落或聚集的,多是“气派”的“现代别墅”。一路想,张度虽离世不过百年,如此杰出的书画家,连黄宾虹都十分景仰,在他的故里竟如此的“不知名”。而如果是一个官吏,则方圆多里,名气准大了去了。
终于摸到了奕阜村。而当我终于访到了张家的故宅,却十分的巧——老房子正被噼里啪啦拆卸,瓦片、石门档、窗门散堆一地。“你怎么不早来一天呢?这张家的老房子前后三进,前面两进昨天才刚刚拆去。”笔者询问为什么这么急着拆,忙活的拆房人说:“为什么?搞新农村建设呗!”
我捡起两块被弃置的张家祖宗灵牌,见一块上有“生于光绪××年……卒于民国××年……”的字迹。
在村人的指引下,我又寻访到了张家的祖居“清选堂”。“清选堂”前面几进都没有了,存一进,为当年的大堂,惜居住其间的屋主外出,门紧锁。有位张家老人手指而道那是“张度出生并居住的老屋子”。
另一位张家老人张南,今年88岁了,住在村口。面对笔者的来访,老人很是感慨:“你前面去的祖宅,解放前我还看到一块巨匾,用三棵大树拼做的,上面有张度写的‘清选堂’大字。”“那时清明节,他的后人还从北京赶回来上坟。”笔者问起他们是否有家谱、画像可展一看。“家谱?我们这里没有,下箬泥田沟(村)那边我们的本家有。”张南说。一旁有张家人插话:“家谱有,还有一张张度画的‘珍珠’画。具体不知在谁手里。”
躺在纸上的张度,资料是这样介绍的:“张度(约1830~1904),字吉人,号叔宪,又号辟非,晚号抱蜀老人、松隐先生,自署无意识界老衲,长兴人。官清兵部主事、湖南候补知府、刑部郎中等职。”有书籍内将张度的卒年写成“1895”——距今时间并不长,“误差”竟如此大,我们的学术界“真有你的”。
张度自幼勤学不倦,少年即精于鉴别古今书画。精小学,工书画。初学汉魏等碑帖,继获汉《梁鸿孟光之墓碑》、《抱蜀碑》,临习不已。书艺益精,尤工八分。笔势恣横,所书《公方碑》,淳朴而华茂,拙朴而变化,自成一家。
张度“家富收藏”,在晚清的金石之学研究中,有分量颇重的一席。
和其时“南吴北张”之吴(昌硕)一样,张度从事绘画时年较迟,书载“年逾五旬”。张度山水笔意沈著,设色古厚,所作人物有汉画像意。晚年他在北京任职期间,京畿仕宦之家,竞相求取其书画,以获者为荣。
我在张度故里的寻访、拍摄,有怎样的收获?只能自己去体味,理解。反正我看见,村人将那些沉淀记忆的东西,作垃圾扔掉;反正我的镜头稍一对着那里,无论是石门档还是碎瓷片,村人皆惊呼:“这个东西是不是很值钱?”而“张度”,却是他们头顶上烟云一般飘过的名字。我的到来,只是落下几滴冰凉激灵的雨;或是一阵风,将一片灌木的叶儿旋起,又随后落入无名旷野的草间。
我不能埋怨乡人的“冷落”,虽然晚年张度,对故里一往情深。那时,张度的书法,得之不易,但每有长兴之亲戚乡邻索讨,他一般不拒。兵燹及人世的损毁,使如今现世的张度作品寥寥。一幅《溪山行旅图》长卷和16页精品册页,得益居京乡贤王羽仪的捐赠,现静躺在县档案馆的展厅里。而乡邦文化、学术研究的空间里,张度们还在缺位,寂寞的青苔,还在随日滋长。
走出奕阜,细雨落入我视野的苍茫中。我只能再次说出自己的怅惘:如今的乡村,讲生态,只盯着“自然环境”,而对“人文环境”太过忽视、漠视。我们“破”了很多,速度很快,用力甚猛,但“立”起来的,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