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首献

　　丹麦文学批评家勃兰兑斯曾这样说过：我们观察一切事物，有三种方式——实际的、理论的和审美的。显然，在他看来，人们对外在世界的把握不外乎上述三种。一般来说，这三种把握分别对应于人类活动的三个领域，即日常生活、科学研究与审美活动。鉴于文学活动与审美之间的密切关系，因此，在讨论文学问题时，人们往往只是从“审美的”方式出发，“实际的”和“理论的”方式则常常被忽略，这是不符合文学活动的实际的，尤其是与现实生活有着亲密关联的报告文学的实际。对于报告文学来说，以上三种态度必须同时兼有，缺一不可，这是其独特的品质决定的。报告文学之所以是报告文学，离不开“报告”二字，这决定着它首先得遵循实际的方式，做到扎扎实实地“落地”。所以，“实际的”方式就是报告文学的生命之本，存身之源。第二，报告文学不仅要“落地”，它还得向上攀升，具备思想的高度和理智的水平，让思想灌注其中。有学者认为，文学这个行当对理解力的要求要比对想象力的要求高，这是否适合所有文学姑且不论，但对报告文学来说，这句话却颇有几分道理。报告文学是距现实最近的文体，抵制被现实同化的任务对它来说显然要比其他文学体裁艰巨得多，不然，它只能与肤浅和平庸为伴。所以，报告文学作家必须保持理论水平，用自己的智虑和理性烛照生活，穿透现实，实现对现实生活的独特体认和深邃把握。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反复强调，在坚持文学性的前提下，思想的高度就是报告文学的高度。至少在目前，它是符合报告文学的实际的。报告文学应该有一种思想的高度，带着读者在思想上攀升，非此，它就会因无法抵制日常生活的平庸而沦为文字的浅薄和艺术的乏味。第三，报告文学说到底是文学，是艺术的旁支，因此，审美就是它的本质性的东西，失却审美，报告文学就会变成彻头彻尾的“报告”而偏离开文学。以上三点决定着一个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必须要在总体性的视野中将实际的、理论的、审美的这三种方式有机地统一在一起，一个也不能少。这样来看，袁亚平当之无愧地属于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他长期以来都在走着将这三者进行融合的道路，坚持着扎扎实实地落地，认认真真地思考，完完全全地审美。从《世上温州人》到《阅读浙江》、《大国根本》，再到新近的《云水相望终相聚》，一步一步走过来，袁亚平的每一步都坚毅从容，扎实有力，其思想的穿透力、艺术的驾驭力和审美的表现力也越来越强劲，越来越娴熟，越来越自如。正是如此，当我们回过头再来看其新著《云》时，就会发现这部作品与他以往的作品相比，有着更多的突破和亮点，而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它的三个大：大叙事、大写意和大抒情。

　　驾驭宏大叙事，一直是袁亚平报告文学作品的优秀品质之一，《云》也不例外。作品以2011年5月26日至6月1日浙、台共办“富春合璧，两岸同缘”文化交流活动为主线，通过《富春山居图》分离361年最终合璧以及浙江省委书记赵洪祝在台湾“走透透”，将和平的信号和亲民的形象传递到海峡彼岸的故事，全景式地展现了一场两岸之间的文化盛典和民心之旅。作为2011年的十大文化事件之一，《富春山居图》的合璧，是台、海两岸近半个世纪以来历经沧桑与逐渐走向共识的一个缩影，既是众望所归，也是两岸民心的呐喊，意义深远，举世瞩目。选择这样的题材来写，充分彰显了袁亚平把握大叙事的自信和能力。作品在历史与现实的二维空间之中揭示了两岸同胞休戚与共的内在心脉，成功表达了“人心如画心”这样一个主题，揭示出文化的凝聚力是中华民族抵御任何外来分裂势力的利器以及两岸一家亲，同宗必同心这样一个历史的公理。

　　《云》的语言要约而切真，灵动而写意，透明细腻，富有张力，抒情则激情飞扬，情中带理，情中有爱，堪称典型的大写意和大抒情。苏东坡曾有这样一句话：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讲的是文字与画面之间可以相互实现。《富春山居图》这样的画林经典，本身就是一部优美的诗篇，任何人想假文字传达出其内在的神韵，必须面对巨大的挑战，袁亚平却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温润疏秀的长皴描绘浑圆的山体，形容山势的绵延转折……溪谷林木掩映，间以屋舍人家，远树沿着山坡高低起伏，以湿润的墨色卧笔点叶……一抹淡墨远山长长拖带，如漂浮水上的一缕似有似无的雾气。……墨色极淡，像透明的水痕……村居野店隐隐绰绰，……稀疏树梢，水轩临岸，三株枯松，或偃或仰，……最后高峰突起，复见江水茫茫，茫茫的江水始终是那么平静……”这段文字淡墨疏笔，文中有画，富有质感，生动传神。寥寥数语，即得《富春山居图》个中之趣；简笔勾勒，旁通黄公望墨内飘逸之神。

　　不仅如此，《云》还延续了袁亚平文字一贯的淡而有味的品质。刘勰曾批评那种语言雕饰的作家，称其“淫丽而烦滥”。所以，文采须适可而止，恰到好处才是真。《云》的文采就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则太淡。试看这段文字：“二○一○年五月，杭州西湖垂柳依依，湖风一起，白色柳絮飘飘洒洒，漫天满湖，恍若飞雪。湖滨路一带，石榴月季争艳，百合兰花生芬，蔷薇开得最盛，蔓延成缤纷的花墙，好似那精美华丽的杭州丝绸，色彩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风一来，花墙微微飘动，游人如醉如痴。”杭州的美举世闻名，杭州的春天尤其迷人，这段文字对杭州之美的描绘堪称典范。品味袁亚平的文字，你会有涓涓细流沁入心田的激动，男作家的理性和刚毅，女作家的敏感与细腻，在其文字的深处你都可以领略到。作为一个出色的报告文学作家，在某种意义上，袁亚平就像一台高灵敏度与感光范围的相机，他对自己眼中的世界有着游刃有余的适应性和感触力，所以，他笔端流淌着的经常是一个与常人无缘，充满着灵气、鲜活生动有时又带着些许禅意的空灵之境。例如作品中写孤山的文字：“孤山前后，碧波盈盈。风平浪静，一湖深浅无人知。”看似不经意的文字，其实却饱含着耐人寻味的意旨，仔细咂摸，让人回味无穷。

　　袁亚平对台湾有着深沉的爱，所以，台湾的一寸土，一抹云，一湾水，一扇门，一堵墙，如此等等，在袁亚平的笔端均是常带感情。普通的田园风光，日常的市井文化，平凡的芸芸众生，在作者的笔下都透着诗情，含着画意，有着独特的一面。不一样的医院，不一样的社区，不一样的里长，不一样的农民，不一样的农会……总之，《云》的笔下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被充分地爱着的台湾社会。

　　“图文并茂，古今贯通，叙议结合，情理相融，感人至深。”这是赵洪祝书记读《云》后的批示，这个批示很有分量，是对袁亚平殷切的鼓励。袁亚平受到如此鼓励，是当之无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