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敏瑛

　　天下着蒙蒙细雨，我们跟随仙居县交通局副局长柯国富去看他们县里一个偏远的小村庄。听他说，那个叫石盟垟的小村很美。我心里起了一丝好奇，只不过是一个小山村而已，究竟能美到什么程度，让人难以猜想。

　　他一脸诚恳地说，自从康庄工程开始后，我们将路造进去，又想办法筹了100万元帮村里建了桥，现在，村子面貌已经完全不同了，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车出了县城，往北20余公里，拐下来，驶上了一条山道，盘来绕去的，两边皆是高耸的山岩，怪石嶙峋，野草瘦瘦地从石缝中探出来，在冷风里轻晃，是很险要的地势。

　　你看看，柯副局长说，这山道，当初修路的时候，没少让工程队吃苦头。别的地方花一份钱就够了，这段山路，让我们花了三份的钱。放炮开山、修筑便道，哪个事都不省力。

　　说着话，眼前忽现一片溪滩，正是枯水期，河底大大小小的石头都裸露在那里，挤挤挨挨的，洁白、干净。一座看上去结实的木头老桥横跨在溪滩上，却于中途折断了，黝黑的断口触目惊心。须臾，车子驶上一座石桥，便远远望见了那个村庄，一排洁白的小康型排屋，皆是一样的三层建筑，白墙灰瓦，柱子、栏杆，显出几分古朴典雅。屋后是需仰望的青山，山上树木蓊郁。因为落着雨，笼着一层轻纱，愈发衬得那排屋子的漂亮。

　　柯副局长看出我的惊讶，笑笑说，到了，就这里。

　　车才停稳，一位中年汉子早从屋内迎出来。听说我们是省里派来的作家，是来参观新路和新桥的，就笑着说，欢迎欢迎。柯副局长介绍说，他就是这个村的村支部书记，叫陈金标，这第一间屋子就是他家的。门口的一块绿色牌匾上写着“土豆居”三个字。相邻的那间屋子门口也有一块牌匾，上面写着“红薯居”。有点意思。

　　陈支书坐下来跟我们说村里的境况。他说，村里共有67户人家201人。2008年以前，村内房屋破旧、布局杂乱，到处是猪舍、粪坑。一下雨，屋内小雨不断，屋外污水蔓延，是远近闻名的“破烂村”。

　　看得出，这样的汇报他已经做过很多次了。我拦住他的话，问起溪滩上那座老木桥。他改了严肃，笑着跟我们说，那座木桥，是他2005年冬天和村民们一块儿费了劲造的，但是，2007年上半年9号台风一吹，桥就又垮掉了。直到康庄工程开始后，县交通局帮他们修了路，建了这座结实的桥，他们在冬天才不再为修桥的事苦恼了。

　　支书的爱人端了几杯茶出来，笑着接话说，我们仙居，是台州偏远之地。我还记得2009年冬天，我们县长现场办公，硬是从各个单位筹来了钱。她怕自己说错了，看看支书。支书点点头，说，没错，县水利局20万元、乡镇政府20万元、交通局40万元。村民们因为没有桥吃尽了苦头，一听要造桥了，家里再穷的，也主动借来钱捐了，我们家就捐了500元。

　　支书的爱人说，那些还没娶媳妇的后生最高兴这事了。当时村里六七十户人家，打光棍的就有六七户，“有囡不嫁石盟垟，房子破旧像猪栏”， 谁愿意把闺女嫁到夏天一发大水就是孤岛的地方来。

　　那时候是困难，支书说，十一年前的夏天，那场暴雨特别大，那天我刚巧到县里去办事，我2岁的孩子忽然发高烧，说胡话。因为溪里水涨得特别高，人没法过去。那时候又没有电话，我老婆一个人急得直哭。后来是几个村民一起，绕着山过去，走到半夜才送到县医院。我第二天上午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跟我说，再晚半个钟头，我孩子就没救了。

　　我们听他这样说，心不知不觉悬了起来。

　　支书说，我等一下要弄饭，我叫个人带你们四处看看吧。他打了一个电话，不多会儿，就来了一个年轻人。支书介绍说，这是我们村的驻村干部陈华忠。

　　我们撑着伞出来，跟在陈华忠身后四处瞧着。他指着对面山脚下那幢三层楼的房子说，那是我们的村部大楼。

　　远远看去，那粉白的外墙上“农家土寨乡村客栈”几个大字分外醒目。

　　我们问他里面都有什么。

　　他说，里面有我们的村文化俱乐部。我们村里专门有一支妇女腰鼓队，平时都在那里排练，一有节庆活动，或者县里领导来了、旅游团来了，她们就穿上整齐的衣裳，扎着红腰带，挎着小鼓，咚咚锵咚咚锵，敲半天都不晓得累。

　　大家听了，都笑。

　　他继续说，里面还有图书室、棋牌室、老人活动室、农家书屋。

　　正说着，迎面过来一位白发苍苍的大娘，拄着拐杖，边上一个年轻的姑娘帮她撑着伞。看见我们，老人家高兴地说，是县上来的客人吧。

　　陈华忠答应着，跟我们介绍，这是前任支书的妻子，边上的是她的孙女。自从桥造好后，她常常一个人去桥上转转看看。

　　听说我们是省里下来写路写桥的，老人家迈着颤巍巍的步子上前来说，感谢政府，感谢交通局呀，如果不是他们给我们修了路、建了桥，我们的日子还不知道会过成啥样呢。我老伴如果能晚一点去，看到路造得这么平整，桥造得那么结实，还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陈华忠在一边低声劝慰她，一边跟我们解释，1999年夏天，老支书哮喘发作，因为溪水暴涨无法过人，来不及送医院，她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他断了气。隔了这么多年，她每次说起这事就会哭。

　　现在都好了，陈华忠说，2009年以后，路通进来了，又有了桥，县里建设局帮村里统一规划了房子，农办帮忙策划了农家乐项目，林业局还帮村里完成了门前屋后的绿化工程。村民们以实施农房改造工程为契机，大力推进“美丽乡村”建设。路灯安装起来了，“农家乐”搞起来了，村民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

　　正说着，村支书陈金标来请吃饭。我们回到他家。菜已经摆满了一桌。他从屋里的一只大纸箱里取出两瓶紫红色的果汁，笑呵呵地说，这是我们自己用上等的杨梅酿出来的果汁，请贵客们尝尝。我倒了一点来，轻啜一口，有些酸，有些甜，也有一丝浅浅的酒香，就说，好喝好喝。

　　大家都笑。支书的爱人介绍给我们，这是灌满猪肉汤汁的冻油豆腐，这是溪鱼、笋干、粉皮，你们运气好，前一阵子打了一头野猪，所以野猪肉也有，还有滋补的羊肠枸杞汤、炒土鸡、南瓜丝，都是农家菜。

　　大家都赞农家菜好吃。

　　村支书说，村里近几年发展很快，我们邀请县农技专家，还有本土的养殖大户到村里来指导，尽力使每户都掌握一门实用技术。已经有11家“农家乐”正式对外营业。

　　大家听了，纷纷点头叫好。

　　我们用过午饭，大家告辞出来，雨已经歇了。屋后青山上，笼着的轻纱还未掀去。我问支书，那是什么山，真好看。他笑着说，狮子山。

　　车过大桥的时候，老支书的妻子和孙女站在那里跟我们挥手，苍苍的白发和青黑的长发在风里飘起来，那么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