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亚太,美国惆怅
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
刘卫东 (发自华盛顿)
冷战结束后,东亚从美国的外交重点逐渐淡出。在此后的第一个10年里,美国把主要精力放在欧洲,期待通过北约东扩来尽可能蚕食前苏联的传统地盘;在第二个10年里,“9·11”恐怖袭击把美国的目光紧紧吸引到中东和南亚地区。如今,已是第三个10年,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美国国内重视亚太的呼声愈发高涨,新一轮的战略重点转移已拉开序幕。但说归说做归做,以目前的亚太格局来看,美国重返亚洲并不会那么一帆风顺。
战略动机
“美国重返亚洲”这一说法在布什政府时期就已出现,但奥巴马政府是喊得最响的。奥巴马宣称自己是美国首位太平洋总统,并强调美国始终会留在亚洲;国务卿希拉里上任后的首次出访就打破常规选择了东亚,她还频频发文阐述重返亚洲的必要性。实际上,美国从未离开过亚洲,当前不过是要加强在亚洲的投入而已,因为他们觉得对亚洲尤其是东亚,已经忽略得太久了,重返亚洲已是时不我待。
首先,美国需要东亚为其国内危机埋单。华盛顿邮报称21世纪最初10年是美国“失去的十年”。经济增长是大萧条以来最慢的,真实的失业率达到15%左右,超过17%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以往第三世界国家才有的特征如贫穷、犯罪、文盲和健康不良,眼下在美国也屡见不鲜,而次贷危机和“占领华尔街”运动等事件更是火上浇油,迫使政治精英们不得不反思美国应该选择的道路。而高速发展的东亚地区则是另外一番景象,不仅其经济份额在全球所占比重越来越大,而且对美国经济的带动作用也愈发明显。为了开拓市场、创造就业、解决非传统安全问题,强化在亚洲的存在,提升与亚洲的联系,增强对亚洲的控制,就成为美国摆脱自身危机、应对未来挑战的首选战略。
其次,美国当前面临的潜在挑战也主要来自东亚。美国在全球面临的地区性挑战多在逐步弱化,唯有东亚例外。虽然中东地区的动荡仍此起彼伏,但从战略性和影响力上来看仍无法与东亚相比,尤其是对于经济规模已列全球第二的中国的发展前景的不确定性判断,导致美国有不少人将中国视为未来主要的潜在威胁。此外,这一地区还存在一系列棘手难题,美国前副国务卿斯坦伯格将朝鲜问题、南中国海问题、避免同中国为敌定性为美国面临的三大具体挑战,这些问题的影响已经超出双边甚至多边范畴,美国无法等闲视之。
再次,美国与盟友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其在东亚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在过去10年间,东亚地区的战略格局与国家关系开始逐步背离传统模式。中国的持续高速发展、日本的政府危机和经济停滞、东盟的整合与扩大、朝鲜核问题的迁延,相互交织,使得美国在东亚的盟友关系变得更为错综复杂。日本的离美倾向逐步显现,韩美协调也问题多多,东南亚国家对美国的期待已缩减到安全这一单一领域。而在经贸方面,亚洲国家对中国的依赖已经难以摆脱。美国媒体称亚洲出现了经济上靠中国、安全上靠美国的所谓“双领导格局”。这严重侵蚀了美国在亚洲的传统领导地位,使得惯于呼风唤雨的头号帝国颇感惆怅,因而急于重温旧梦。
路径选择
第一,强化同盟,宣示立场,争取支持。美国在东亚地区最重要的战略资本,就是其联盟体系。重返亚洲除了需要借助传统地区盟国如日本、韩国、菲律宾、泰国和澳大利亚等的支持外,还要寻求一些“新支点”,以减少面临的抵触。越南、蒙古、印尼、缅甸等都是其拉拢对象。而中国与其邻国在领土问题上的争端正好为美国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遇,通过高调宣示自己在南中国海问题上的立场,美国已在本地区赢得了更广泛的支持。奥巴马政府很清楚,继续提供公共产品是获得支持的关键,而这一时期东亚急需的公共产品主要是美国的安全承诺而非行动,这无需过高成本就能实现。
第二,军事前沿部署,促进经济合作。对于美国自己来讲,光说不练是不够的,提高美国在亚洲的影响力必须有实际行动来提供保障。美国已经从两方面着手来具体实施。军事上加强前沿部署,除了驻日美军调整,加强与菲律宾、越南、新加坡等国的军事交流以外,美国近日还与澳大利亚签署了一项军事合作协议:2012年将在澳部署250名海军陆战队员,并于6年内将人数增加10倍,还将在那里部署更多战机和军舰;而在经济领域,美国的目标是改善滞后于中国影响力的不利局面。在今年的APEC峰会上,奥巴马全力推进没有中国参加的《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议》(TPP),以便加强与亚太国家的经贸联系,使其外贸结构更为多样化,提升亚太国家对美国的依赖感。
第三,加强与中国的接触,为提前做出研判与施加影响做准备。美国重返亚洲虽然主要针对中国,但其也深知与中国全面对抗既无益也无力。美国主流观点将中国的发展定位为“机遇为主,潜在挑战”,故遏制中国也是遏制美国自己;另一方面,当前美国在国际国内的行动都已捉襟见肘,中美力量对比的变化使得围堵中国的成本已超出其可以承受的范围。因此,美国更倾向于在姿态上高调呼应亚洲国家的邀请,而在行动上则低调与主要大国协调,继续与中国保持接触,深化两国的交流与合作,这样既能继续借助于外部推动力来促进美国的经济复苏,又能加深对中国政治、经济和社会现实的了解,为应对未来各种可能的演变做好预案,并利用与中国的接触来对其演变方向施加影响。
需要指出的是,有观点认为,中国正在突破第一岛链的包围圈,美国不得不设置第二岛链来继续围堵。其实,对美国来说,构筑所谓战略包围圈,既不合时宜,也力不从心了。首先,中国的邻国只有与美国的双边协议而无多边协议,各缔约国也并不把配合美国的围堵视为其首要对华目标,故严格说美国想打造的第一岛链其实难以成型;其次,如果说中国已突破结构严密的第一岛链,则突破第二岛链就更不在话下。因此,美国强化与中国邻国的军事合作,其作用更多地在于形成一种四面楚歌之势,来向中国施压,以换取合作。
障碍颇多
美国重返亚洲的调门很高,但操作起来难度不小。《华盛顿时报》认为,美国国内经济政治状况的不乐观前景、中东北非的不稳定局势,以及中国已然在亚洲崛起的现实,都是掣肘美国在亚太充当领导者的关键因素。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因素也在拖美国的后腿。
首先,亚太地区有其特殊性。由于很多亚太国家都有过被殖民的历史,越南更是曾与美国血战多年,导致当地不少民众对美军的介入多持警惕之心;美国驻军在韩国和日本的劣行不仅使得美军基地调整问题陷入困境,而且也削弱了民意对驻军的支持;马来西亚与印尼等也担心美国在亚太渗入过多会影响地区力量的平衡;而澳大利亚在涉及切身利益的领域过多追随美国的做法,在国内也引发不少争议。因此美国重返东亚不会一帆风顺。
其次,东亚格局可供改变的空间不大。美国虽然竭力利用东亚国家对中国的担心来扩大自己的势力,但当前东亚格局已基本稳定,美国插手的机会不多。第一,东亚国家与中国在地缘上的紧密关系是无法改变的,对这些国家来说,讨好美国并不意味着要得罪中国,在中美之间寻求平衡才是多数国家的首选,美国的介入也会因此而受限;第二,东亚国家与中国的经贸关系对其自身发展至关重要,美国无法取代中国“经济发动机”的地位,其安全承诺充其量只是提供一种防范潜在威胁的保险机制,而发展问题才是现实中无法回避的关键;第三,中国自身并不寻求与美国的对抗,在领土问题上也没有表现出对邻国的逼人姿态,外界对中国的所有担心都是预防性的,目前看不出需要进行大规模格局调整的明显诱因;第四,美国重返亚洲的重点集中于安全领域,但在美国自身都大幅削减国防开支的背景下,东亚各国不太可能将应付金融危机的宝贵资金都投入在军事领域,为配合美国而与中国开展军备竞赛。
从中国自身的角度来看,美国重返亚洲显然会增加中国外交的压力,但也无需过虑。在保证国家利益的前提下,处理好对美关系并努力消除邻国对自己的担心,是摆在中国政府面前的主要任务。客观认识中美之间的现实差距,避免民族主义情绪干扰外交决策;提高处理外交问题的技巧,使用软硬两手的巧实力来解决争端;尽快处理好国内发展与稳定的关系,避免国内问题外泛化;加强与邻国的经贸往来和社会交往,提高决策的透明度……只要把这些我们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好了,也就没有太多好担心的了。美国愿意花钱费力地折腾,就由他去吧,到头来消磨的还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