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动荡乱局难了
本报记者 俞剑弘 撰述
编者按:历史比任何奇幻的小说更富想象力。将日历翻回180页,在2011年伊始凝望未来,有谁能看到:这半年,本·拉丹会在巴基斯坦死于美国大兵之手;IMF总裁卡恩将上演一场活剧,也令欧元和希腊的命运扑朔迷离;中东的多米诺骨牌被推倒,强人们或黯然下台,或苦撑危局,而世界格局因此有渐变端倪;更不用说发生在日本的大地震,数以万计生灵涂炭,由此引发的核灾难则使世界深思:后石油时代人类引擎何在……
新闻的魅力在于永远面向未知,而回顾,则让我们心生敬畏:原来我们面对的就是历史。
谁也不会想到,2010岁末,一名突尼斯水果商贩的自焚,会引发一场旷日持久且不知将如何终局的中东北非大动荡。
这场动荡让世界更显纷扰:一场战争爆发(利比亚)、两个政权倒台(突尼斯和埃及)、多国陷入混乱(叙利亚、也门、约旦、巴林等)……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曾经的中东大佬穆巴拉克和本·阿里,已成明日黄花;利比亚强人卡扎菲在北约军队的攻势下也是苦撑危局。
中东北非大动荡,看似因其经济社会问题久积成疾所致,实则背后埋藏着美国在此长期苦心经营的一条暗线。而最为吊诡的是,这场阿拉伯世界的巨变,却并没有按照背后操弄者的设想发展,美国恐怕还来不及欣慰,就要面对梦醒时分。
动荡持续半载
2010年12月17日,26岁的突尼斯人穆罕默德·布瓦吉吉,因为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而沿街兜售蔬菜水果,结果货物被警察第六次没收,倔强的布瓦吉吉自焚身亡。一个青年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让许多突尼斯民众联想到自己的境遇,他们走上街头,与警察发生了激烈冲突,导致人员伤亡。此后,突尼斯全国逐渐陷入大规模骚乱,终致政府垮台。2011年1月14日,新年钟声犹在耳畔,在位长达23年的突尼斯总统本·阿里黯然交权,带着家人飞往沙特。
突尼斯突变直接催化了邻国埃及的动荡。本·阿里14日出逃,埃及的开罗、亚历山大和苏伊士等地25日就发生了大规模游行,民众纷纷要求总统穆巴拉克下台。抗议民众称,他们主要不满腐败、物价上涨和失业率高等问题。穆巴拉克初期显然低估了这场风暴的威力,从一开始禁止任何抗议活动、在大城市实施宵禁,到后来不得不下令政府辞职担责、许诺推进改革,其身段一次次放低,其姿态一次次变软。无奈,曾经的中东强人穆巴拉克也无力回天,仅仅18天,这位主宰埃及30年之久的总统就走下了政治舞台。
动荡不断在这一地区“传染”,阿尔及利亚、伊朗、巴林、利比亚、叙利亚、也门……强度不等的反政府游行在这些国家“上演”,有的在当局安抚过后得以平息,有的却愈演愈烈。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当属利比亚。该国领导人卡扎菲对抗议活动采取强硬姿态,而反对派也真刀真枪地和政府军对垒。3月,利比亚内战全面爆发。事实证明,卡扎菲几年前以放弃发展核武器换来的与西方国家关系的改善不过是“虚假繁荣”,法英美等国很快介入利比亚战事,对军事行动的目的也是直言不讳:卡扎菲必须下台。从3月19日至今,在北约部队长达3个多月的连绵空中轰炸的支持下,利比亚反对派不断向首都的黎波里挺进,但要从肉体上消灭卡扎菲,殊非易事。双方逐鹿的结果暂未分明,纷飞战火背后各方的算计与利益或许才是成败的关键。但是,利比亚人民的艰辛与哭号,却是隆隆炮声无法掩盖的。
风,起于青萍之末,舞于松柏之下。席卷裹挟之处,变局丛生:约旦更换首相后仍局势难稳;巴林借兵沙特和阿联酋,勉强摆平动乱;也门总统萨利赫在交权问题上摇摆不定,终被反对派大炮所炸,不得不出国疗伤……
中东之乱,已经历时半载,毫无完结之意。
背后无形之手
中东变局,自与这些国家内政不修大有关系。尤其是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来,西方失业率高企,欧洲人度假需求减少,使旅游胜地埃及和突尼斯的经济像沙滩上的房子般摇摇欲坠。大量中东北非地区的外出打工者失业回到本土,更让经济和社会雪上加霜。可以说,发端于美国的国际金融危机导致的民生问题,成为这场中东北非大动荡的直接导火索。
不过,中东乱象背后,还有一只无形之手,那就是美国在此地区的“谋篇布局”。与输出金融危机相比,这更是一只搅局的“高手”。
对于美国来说,中东毫无疑问是需要控制的重要地区。原因有二:一,中东石油丰富;二,地理位置特殊——处于欧、亚、俄之间。控制了中东的石油,也就掌握了全球经济的命脉;在欧、亚、俄桥梁地带垒起桥头堡,则可西控欧洲,东制亚洲,北抑俄罗斯。所以如果把美国的全球战略比喻为哑铃,那么,中东的地位就是这个哑铃的“把手”,其作用之重要不言而喻。
美国控制中东的手段可谓“巧妙”。“高招”之一,就是利用阿拉伯世界和以色列之间的矛盾。由于历史原因,犹太国家以色列处于阿拉伯国家的包围中,特殊的地理关系和双方的矛盾,让美国人找到了可乘之机。一方面,美国把以色列当作自己在中东地区的铁杆盟友,多年来精心维护一个军力强大的以色列,甚至对其拥有核武器也给予默认,以此“制造”阿拉伯世界对以色列的恐惧,从而使沙特、埃及等阿拉伯大国不得不严重依赖美国保障自身安全。另一方面,美国又适度保持着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之间的对抗,以此来不时“敲打”一下以色列这个“小兄弟”,让其明白谁才是中东真正的大佬。近期,美国总统奥巴马提出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应以1967年前的边界线为基础展开和平谈判,急得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连忙飞往美国,当面向奥巴马申明“让以色列回到1967年前的边界意味着灾难”,这充分说明以色列同样离不开美国。正是在阿以之间把握着这样一种微妙平衡,才让美国能够对中东诸多问题说一不二。
“高招”之二,就是扶持中东的亲美政权(如沙特、埃及、也门等),而对反美政权(如伊朗、叙利亚、萨达姆时期的伊拉克等)则尽力打击,毫不手软。这种打击,除军事手段外,意识形态的渗透也大行其道。在这一背景下,“9·11”事件后,美国前总统小布什的“大中东民主计划”登台亮相。
该计划旨在向“大中东”推行西式民主和资本主义。就是说,通过在“大中东”实行一系列外交、文化、经济改革,以美式民主和价值观遏制、淡化伊斯兰教的影响,从“根本”上铲除恐怖主义滋生的温床,以便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上全面控制“大中东”。“大中东民主计划”在小布什任上以“反恐”名义推出,其实际功效却是排除美国在中东的异己。
小布什栽树,奥巴马乘凉。而今,这个煌煌其大的“大中东民主计划”似乎正在变成现实,西方舆论甚至已在欢呼“阿拉伯之春”的到来,但问题是,这个“民主”的结果,却和美国想要的不一样——“民主”风潮下,伊朗和叙利亚这对“反美亲兄弟”,一个国内的抗议者在局部溅起一点水花后,很快归于平静;另一个也未见政权更替。反倒是突尼斯、埃及、也门等亲美政权纷纷倒台或濒于倒台,而这些国家的新政权是否会继续亲美,却要打上大大的问号,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只有利比亚之乱,看似符合美国心意。但其实与埃及等国相比,利比亚并非美国在中东具有重要利益的国家,因此和卡扎菲部队作战,美国也是让北约冲锋在前,让法英等国一起掏钱。就算卡扎菲最终倒台,对美国来说,恐怕也只是一个安慰而已。
显然,美国播下了“大中东民主”的种子,却没有收获它想要的果子。
惊扰美国美梦
中东变局尘埃虽未落定,然而未来走向端倪已露。对于美国来说,其在中东北非地区盟友的稳定与安全遭到破坏,是最直接和最明显的损失。这些国家的外交政策,将更多地顺从民意,而不再唯美国马首是瞻。
从政府角度看,可以预见的是,埃及新政府为迎合民意,不可能再像穆巴拉克时代那样亲美。一个最新的例证是,对于美国在穆巴拉克下台后提出的金援埃及的计划,埃及新当权者并不买账。而被美视作寇仇的“穆斯林兄弟会”,在未来埃及政局中将扮演重要角色。如果埃及新政府最终对西方不再言听计从,就会利用所控制的苏伊士运河提升自己的地位,这无疑会打乱美国所主导的中东平衡;如果目前亲美的巴林政府出现更替,设在巴林的美国第五舰队基地的存续就面临直接威胁,美国的军事利益又将受损;而沙特国王对奥巴马抛弃穆巴拉克也心存不满,有报道称,沙特国王以身体欠佳为由婉拒了奥巴马的来访要求,正是为此。因此沙特对美国的离心倾向可能发展,美在中东继埃及之后的又一支柱也有倒塌之虞。
而这场变局使美国在民主问题上的双重面孔暴露无遗,中东国家民众对此也领教多多。许多阿拉伯媒体认为,“民主”本身已成美式“民主化”的最大受害者。埃及《国际政治》称,“我们不会拒绝让我们的社会实现民主化。但不幸的是,客观存在的现实和历史因素,使我们的人民不得不怀疑美国在我们的社会推行民主的居心。”
从反恐角度看,如果中东地区越来越多的伊斯兰国家陷入动荡且持续不断,“阿拉伯半岛基地组织”和“伊拉克基地组织”之类的恐怖主义势力可能趁机发难。“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已经公开号召突尼斯和利比亚民众发动“圣战”;而在也门,“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宣称已占领该国南部阿比扬省省会津吉巴尔市,并宣布该市为“基地”组织“伊斯兰酋长国”的首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美国最担心的,可能恰恰是它马上要面对的。
从亲美和反美力量的消长看,中东北非动荡显著增强了美国的“眼中钉,肉中刺”伊朗的影响力。美国此前在伊拉克“倒萨”,出乎意料的后果是帮伊朗灭了夙敌,与伊朗同属什叶派的政治力量,也因此在伊拉克获得主导地位。在美国看来,伊朗仍在“攻城掠地”, 继叙利亚和伊拉克向伊朗靠拢之后,伊朗支持的候选人米卡提也已出任黎巴嫩总理。如果巴林政府再发生更替,那么其占总人口70%的什叶派力量也可能上台执政。而一旦“黎巴嫩一叙利亚—伊拉克—伊朗一巴林”这个“什叶派新月带”扩展开来,无疑将是美国的噩梦。
而作为美国在中东最重要盟国的以色列,其安全环境将因这场变局明显恶化。中东变局对美国的挑战,很大程度上就是对以色列的挑战。最早与以色列实现和平的阿拉伯国家埃及陷入动荡后,以色列一直忐忑不安。果真,这种忐忑很快得到验证,不久前,在埃及新当权者的调和下,巴勒斯坦内部法塔赫和哈马斯两派实现了和解,这对一直将哈马斯视为恐怖组织的以色列无疑是个坏消息。此后,伊朗军舰标志性地通过苏伊士运河,又提振了埃及穆斯林兄弟会、黎巴嫩“真主党”的反美和反以情绪,加上土耳其进一步靠拢阿拉伯国家,整个地区格局正朝有利于反以力量的方向演变,这是以色列难以接受的现实。内塔尼亚胡已明确表示,将加强军备以应对局势的新变化。
从更深层次看,放眼“大中东”,美国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麻烦已经够多,中东大变局则使新旧麻烦相互激荡强化,极易对美国在整个“大中东”的战略利益造成根本性损害。
一枕南柯,终将梦醒。未来,美国把玩中东这个“哑铃把手”似乎将不再那么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