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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8版:人文世界·艺文志

古老昆曲的现代演绎——

园林春色如许

  “今天的日落时间是6点22分。”

  自从去年在江南古镇朱家角课植园演出实景园林昆曲《牡丹亭》以来,张军已经习惯了“看天吃饭”。每天关注天气预报,记录日落时间——演出从日落前开始,唱到杜丽娘死后与柳梦梅相会,夜色渐起。戏到深处,他习惯抬头望天,看一看月亮此时究竟几分圆缺。环境不同,心情不同,每一次演出也是不可复制,这些不确定因素,反而让张军很兴奋,就像他形容自己的个性一样:不安分。

  作为青浦人,朱家角古镇的一草一木,有着他所熟悉的气息。杜丽娘怎样走到水边,柳梦梅又是如何引过亭榭,张军说:“我只想还原昆曲最美妙的时刻。”

  没有麦克风,不在剧场。只有风吹草动,声声入耳。偶有几声犬吠,几簇花开,或有飞机穿过云层。仿佛回到了明末士大夫所崇尚“客至乐具,豪门清韵”的雅致生活,邀宾客、摆家班、赏昆曲。一切都是自然生活。

  【原声】

  “没有麦克风的昆曲才是最好听的。”2009年5月,张军来到浙江大学做昆曲讲座,临走前,他转头对台下那二三十个“小众”,讲了这样一句话。那时候,还没有园林版《牡丹亭》。

  从1998年开始,像这样的校园讲座,他跑了300多场。上海所有的学校、社区几乎都被他“攻占”了,他甚至主动跑到高一学生军训的操场上,利用晚上的时间,给孩子们讲昆曲。那时,除了剧团的工作,张军还在上海交大读文化管理专业,时常跟着演出部的老师去高校讲昆曲,可每次都被拒绝。张军索性豁出去了。他“用自己毕生的心血”,写了一个报告,题目叫做《昆剧走近青年的可行性报告》,还顺带了一个晚会的剧本,用现代语境的昆曲来讲解晚会。那之后,昆曲和张军,在学校一炮而红。

  “昆曲原来就在身边,原来这么美。可是,我们平时根本接触不到。”同学们的热烈反应,让张军周身充满了动力。

  “必须冲出去,培养观众。”这一冲,就是12年。

  去年4月,张军来到哈佛大学做了一场“为传统创造未来”的演讲。他担心台下的观众听不懂,去之前做足了功课。为他做现场翻译的,是一个北京女孩,她悄悄地告诉张军,台下有一个老外,是在哈佛教她中国历史的老师。“这很奇妙,中国式的生命本能,在世界的每个角落,都能焕发光彩,昆曲传播的可能性,就在其中。”

  在上海昆剧团担任副团长的第三年,正碰上院团文化体制改革时期,政府希望通过改革,唤醒一些新生的文化力量。“在国家这个大机器面前,一个昆曲演员微不足道。但是,我可以举个手,我也毫不犹豫地举手了。”

  第三个本命年,张军主动辞去上海昆剧团副团长职务,成为上海张军昆曲艺术中心的艺术总监。

  【和声】

  “我愿意做尝试。放眼望去,曾经做过的人,失败了,或者明哲保身,这都不是坏事。成功了是经验,失败了是教训,总是可以留下一点意义和价值。”

  在茂名北路上的毛泽东故居旁边,一座上世纪20年代的上海老洋房,被张军改成了传统昆曲与海派文化交融的“花雅堂”。从张军艺术中心挂牌成立后,这里便成了他们开会、排戏、演出、品酒的艺术沙龙。负责活动接待的男孩毛飞是个“85后”,刚来时便听说隔壁有一个唱昆曲特别厉害的老师,但他之前从没听过昆曲,也不知道张军,只是听过王力宏的《在梅边》。在“花雅堂”耳濡目染久了,才知道歌词里“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就是张军唱的。后来,他在网上看了全本《牡丹亭》,“昆曲很古典,能够让人沉静其中。”

  在王力宏的演唱会上,张军一把折扇,几翻水袖,一段念白,惊艳了台下8万观众。“王力宏是受《牡丹亭》的启发做了一首流行歌曲,那究竟改变了什么?对昆曲来说,是一种传播方式的改变。”

  昆曲的文学、唱词、甚至演员衣服上的一枚刺绣,在张军眼里,都可以拿来在不同的艺术空间互动。在谭盾的大型歌剧《马可·波罗》中,张军全场用昆曲念白的方式念英文旁白,还把昆曲的唱腔融入了西方歌剧中。谢幕后,外国观众追着他问:究竟最传统的昆曲是什么样的?

  “念白的方式改变了,但字与腔之间,有自己恒久的规律。昆曲本质中的三样东西,永远不能抛却:文学、音乐,以及静谧、婉约、悠长的气质。”

  1+1=1。在张军的艺术哲学里,艺术要安于寂寞、孤独,但更需要博采众长。“《牡丹亭》是明代最传统的艺术精粹,而我们用今天的艺术观念,对生命的认识,对世界艺术的认识,打造了一个新的‘1’,这是一个包罗万象的‘1’。也是守望与创新相融和的‘1’。”

  【传声】

  张军的微博更新得比较缓慢,但只要有新剧上演,他便会第一时间“呼朋唤友”。4月30日,新一轮的园林版《牡丹亭》演出开始,他在微博上贴上了新的海报。“这是我喜欢的意境,希望你们也喜欢。”一下子便得到了几百条关注的评论。若在十年前,“演了一千遍《游园惊梦》,却没有得到掌声。”

  昆曲“申遗”成功的那段日子,老师蔡正仁给院团开会时说的一段话,让张军至今难忘。“你们现在评到了世界级的荣誉,非常伟大,说明你们已经得到了世界的帮持和注目。但是,评到‘非遗’,也说明你们快灭亡了,快完蛋了。”那一刻,张军战战兢兢,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我们要客观地看待这个称号。有时候站得远一点,才能看到艺术的全貌,看到际遇和未来。”张军说,这十年,政府加大了对昆曲的投入,从业者能动力更强了,观众也越来越年轻化。但有时候他也感慨,“真正意义上关心昆曲守望者的努力和传承,我们得到的观众的反馈还是太少了。办一个节,大部分还是昆曲界的自娱自乐,这很悲伤。”

  好在,赶到朱家角看《牡丹亭》的观众,90%都是第一次看昆曲的人,这又让张军很安慰。“我们现在就是‘肉搏’,用身体和灵魂影响身边的每一个人,你不一定喜欢昆曲,但会了解、接触它。我们这一代,信息发布量太大,一条微博很快被淹没。昆曲不能靠书和DVD去传播,只能靠我们与大家接触,有一种走近的可能。”

  下半年,这位“昆曲王子”又找到了一个全新的现代空间,要把《长生殿》的爱恨忧伤沉陷其中。这是蔡正仁手把手传给他的戏,他视为珍爱。“艺术家真正去思考艺术的事,有一件事是他必须做的,那就是独立,独立担当,独立思考,这是最低的,也是最高的状态。”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艺文志 00018 园林春色如许 2011-05-06 nw.D1000FFN_20110506_8-00018 2 2011年05月06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