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含 

　　我们遇到的陈美丽是海飞笔下的推销员——她抱着电饭煲，挤在杭州的公交车上，每天都很忙碌。她需要化妆品，看上去时髦的衣服，还要去餐馆、咖啡吧消费，顺便谈谈恋爱。她单身，有个患哮喘的五岁女儿，有个吝财的母亲和沉默的父亲。这是雷雨多发季节的杭州，卖掉三百只电饭煲的陈美丽，跟她的三个大龄剩女朋友，坐在湖墅南路的蕃茄鱼馆，谈来谈去，最谈不厌的话题还是男人。她们相互同情又相互厌倦，她们以一种接近又远离的方式联系在一起，如同她们跟这个城市的关系。

　　陈美丽是海飞中篇小说集《像老子一样生活》中的女主人公。从陈美丽开始，我们遇见了这个小说集中这样一群陈美丽：她有虚荣心，狡黠，俏皮，小心眼，她们说粗话，喝酒，骂人，患得患失，但同时也通情达理，从来不邋遢，最重要的是她们从不萎靡不振，尽管她们谁也不看好谁的爱情，她们讥讽嘲笑着对方，眼睁睁地看着爱是一场骗局，却仍如一群飞蛾，勤奋地扑向爱情这盏灯火。

　　这是属于陈美丽们的爱情传说，是属于女性的小说，是属于城市生活的细枝与末节。这本小说集的笔端指向的，是女性生命内部的疼痛和爱。看似绵柔的如静默河流的语言，却如手术刀般，锋利而细致入扣地划开一道道情感肌理，准确描摹了城市女性的心理。现在，让我们来细数这一群年轻、温润的陈美丽，她们应该是60后、70后、80后，或者说她们简直就是张艾嘉女性电影《20 30 40》的另一个版本，是武林路女装街、公司办公楼、咖啡吧里铺陈着的寻常女性的翻版，当然也是为生计奔忙的开公交车的女司机、女裁缝、发廊女、杂货店女老板们的翻版。

　　女性疼痛之所以令人伤怀、沉郁，是因为女性对爱固执地怀恋与迷恋，如《蝴蝶》中的甘草；女性总想把虚幻的情感变成实实在在的存在，而结果不是失望就是绝望，如《金丝绒》里的唐丽。海飞的书写得如此现实，鲜明，直接，深入骨髓，又如此温情，绵密，波澜不兴，像一场江南柔软的雨，透着善意的力量。实际上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这样儿童般纯真的感动，海飞把这种成年人久违了的感觉还给了我们。他让陈美丽在最艰难的时刻遇到了安阳——十年前的初恋，仍然保持着纯朴的温情。安阳的温暖和宽阔缓解了陈美丽肉身和精神的双重疼痛。疼痛本身是人存在的方式，女性的生命，总是通过痛而更深入地抵达更丰富更多层次的生命体验。这是一种不温不火的柔软的向上的力，牵引着读者走向颓废的反面。

　　小说集《像老子一样生活》几乎就是一个女性读本，像一面镜子参照女性本身，以及照亮身边每一位女性伙伴的繁复的日常生活。简单世俗，温情琐碎，却又触目惊心。私下里以为这本书的关键词应该是：城市，女性，爱。读海飞这个集子，不禁让人想到近年来描写女性城市小说的许多优秀作品，从北村《周渔的喊叫》到张抗抗的《作女》；从西飏《青衣花旦》到阿袁的《鱼肠剑》。如果要问为什么在文学作品中，我们在城市女性小说这个特定题材中更容易感受到伤怀之美，答案显然是：我们窥见了她们的真容，较为亲切地进入女性的生命。我们轻而易举地可以看见，在现实社会中女性一生都在寻爱，尽管彷徨，尽管迷蒙，尽管挣扎，尽管始终寻不到爱。但陈美丽们总是不愿气馁，像一只翩飞的蝴蝶一样，一直舞到生命的尽头，一直舞到最后一滴眼泪滴落，舞到红烛燃尽升腾起一缕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