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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2版:美丽乡村·走读

老工匠上讲堂

  手抵着大红色的木制底胚,小心翼翼搓着“泥巴”往上堆,再绘上金烂烂的漆料……21岁的王占魁,如今每天重复着这一细致的手艺活。花样的年纪,似乎很难与“泥金彩漆”这门古老甚至几近绝迹的手工艺联系在一起。

  “泥金彩漆”已有七千多年历史,是宁波“三金一嵌”传统工艺之一。三年前,宁波市宁海县第一职业中学首次开设“泥金彩漆专业班”,传统手艺尝试职教式“批量生产”,王占魁就是新鲜出炉的第一批“试验者”。

  一直以来,传统手工艺都靠师徒间的口传心授得以薪火相传。然而时至今日,当许多身怀绝技的艺人步入老年时,却往往找不到传承人,“绝活”因此凋谢不复存在。由此,宁海开设“泥金彩漆专业班”的探索,就显得意义非凡了。

  职教培养

  手工匠

  衬衫、休闲夹克,搭配牛仔裤,眼前的胡亮亮一身时尚行头,不似印象中穿着随意、背着木箱走街串巷的“手工匠”。自从在“泥金彩漆专业班”毕业后,他就被民间老艺人相中,进入“宁波东方艺术品有限公司”工作。每天,他都要在宽大的厂房、整齐的手工台上忙碌,有时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

  罩漆、上彩、铺云母螺钿、分天地色、修边、挖朱……一个花色的瓶子,往往要做上十几个模子。好动的他,偶尔会觉得有些枯燥,盼着接新产品做。“现在手上的产品大多被各地博物馆订走,也有个人买走收藏的,挺有成就感。”

  “手工匠”的活虽辛苦,收入倒让胡亮亮挺满意。清闲时,一个月也有两三千元收入,忙时能挣到五六千元。“老一代的师傅常说起当年,手艺没落时根本不值钱,养活不了一家子。而我们这代正赶上手工艺复苏的年代,当手工匠也不失为很好的职业选择。”

  胡亮亮与“手工匠”结缘,还得从三年前说起。当时,“泥金彩漆”刚被列入国家级非遗项目,却发现精通手艺的民间艺人不足十人,而且大多年过半百,后继乏人。2007年,一群民间老艺人带着作品来到宁海第一职业中学“摆摊”挖人,这是胡亮亮第一次看到“泥金彩漆”的模样。

  后来,当民间艺人和学校合作开办“泥金彩漆专业班”时,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名。没想到,传统手艺的研习比一般课程有趣得多。第一学期上的是欣赏课、历史课,一年后他才被允许上手操作,先用橡皮模拟泥土练习,熟练后才用真泥制作。

  如今,胡亮亮对一整套工序已驾轻就熟,俨然是新生代的传承人。但他知道,技艺要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还得经过五年甚至十年的锤炼。

  寻觅传人喜与忧

  新生代手工匠王占魁是民间老艺人关注的对象。这不,他把底胚做成八卦形,用泥往上堆经络,再上色,活脱脱一个精美的汽车挂件。有时,他还会把可爱的动漫人物做到“子孙桶”上去。这样的“异想天开”,是“泥金彩漆”第二批全国传承人陈龙所热切期盼的。

  “我们这代老艺人循着传统走了大半辈子,何曾想过另辟蹊径。以前口口相传带的徒弟,都是一板一眼地模仿师傅,鲜有自己的想法。”在他眼里,这群“90后”手工匠就毫无束缚,奔放得多了。“新鲜的血液,或许能催生更多化学反应。”他说。

  不过,陈龙也有些担心,“泥金彩漆”是门很传统的手艺,每一个花色和布局,都有缜密规范和丰富内涵,失去了这些古老文化的魂,也就丢失了这门工艺的厚重感。所以,在孩子们手艺未精之前,他对创新管得很严,要求他们从条条框框开始,来不得半点儿马虎。

  工艺美术(泥金彩漆)专业班学生上了两年的课程后,就要跟着民间艺人练手上功夫。陈龙发现,自从有了正规教育训练的绘画素养、校内的课程设计和校外的顶岗实训,传承人的培养期便大大缩短了。

  不过,传统手艺职教化“量贩”也存在隐忧。泥金彩漆专业班第一届34个学生毕业了,但留在厂里的只有四个人。曹善忠就曾是民间艺人最看好的学生,但他最终选择了考大学,这让陈龙觉得有些可惜。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宁海舞狮舞龙的技艺传承上。由省级传承人执教的宁海第一职业中学“舞狮舞龙班”赫赫有名。但当学生刚能拉出去表演,就已到毕业之时,每届情况都是如此。

  然而,即便如此,职教化传承带来的惊喜还是掩盖不住的。“舞狮舞龙班”学生胡旭波考上浙江某大学后,在学校里组建了舞狮社团。而第一本“泥金彩漆”教学课本的问世,也让老艺人一辈子的心血,化成了铁铮铮的文字,可以代代相传下去。

  “学校教育是让更多的人走近那些尘封的传统手工艺,就此撒下一片希望的种子,等待春暖花开。”民间老艺人坚信如此。

  手工复兴新支撑

  作为“泥金彩漆”的代表性传承人,黄才良的从艺路走得太漫长,亦有太多酸甜苦辣。1973年初中毕业后,黄才良就开始拜师学习“泥金彩漆”工艺,这是当年很吃香的手艺活。后来,传统手工艺的光芒被汹涌的现代工业浪潮所掩盖,“泥金彩漆”手艺退出市场。

  1992年,他创办了宁波市东方艺术品有限公司作为“泥金彩漆”研究基地,但主要靠其它手工艺产品来养活他的坚守。“我希望通过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慢慢把‘泥金彩漆’转化成产业。但缺少手工匠,根本没办法开发产品。”

  当时,在他厂里做“泥金彩漆”产品的,只有两位民间老艺人。直到2009年,这个产品也不过是偶一为之的兴致之作,一年卖不到10件,但产值却在20万左右,市场潜力可见一斑。

  巨大的增值始于去年。2010年,第一批“泥金彩漆专业班”的职教生完成了课堂教学,开始在宁波市东方艺术品有限公司实习。这些骤增的劳动力虽有些稚嫩,却足以让这个产业沸腾。黄才良常常感叹,因为这些学生,他收获了前所未有的惊喜。

  他算了笔账:“一个产品完成所有工序需时三个月,若每个人同时开工三四件作品,一年下来,一个人可以出12件左右,十个人就是120件。”2010年,得益于这批年轻人的加入,“泥金彩漆”产品产值达到了100万元,保守估计今年能翻个倍。

  最近,黑龙江艺术馆定了七八件“泥金彩漆”,价值25万元;前阵子欧洲客户也下了笔大订单,“90后”手工匠们不得不天天加班加点。那些忙碌的身影和兴奋的神情,是一项传统手工艺复兴的最好写照。

  相遇相识乃相知

  记者 陈醉

  

  一项“泥金手艺”连着河姆渡先民的气息,一支婉约昆曲和着元朝浩瀚的疆域。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化长河里,如斯宝贝俯拾皆是。

  然而,一场场华丽谢幕之后,这些曾与祖辈生活息息相关的绝技,逐渐离我们远去。民间老艺人沉重的“叹息”,是许多地方文化工作者、文化专家最不愿意看到,但又不得不随时面对的悲剧。而更多的普通民众,却还浑然不觉。

  传统手工艺,是渗透在血脉中的文化,是以人为载体、滋长在人身上的活体遗产。它的复兴,不能仅靠几个年事已高的传承人,或为数不多的文化工作者。它需要的是民众共同的努力。

  试想一下,如果我们重新拾掇起贴门神、贴窗花的风俗,年画和剪纸这两门传统手艺就不会轻易消逝。从这层意义上考量,我们每个人都是传承人。

  传承先要认知。宁海第一职业中学传统手工艺进学校教学的尝试,无疑是打通这阻塞关节的一剂“良方”。设想,该校在校生有三四千人,即便不是“泥金彩漆”专业班学员,至少也了解“泥金彩漆”为何物。而一个学生熟悉这项传统技艺后,至少能辐射六七个大人。以此推算,普及力度可想而知。

  当相识升级为“相知”,另一场化学反应点燃了传统手工艺的“体温”。“仅凭一双‘手’就能变幻出现代机器化大生产不可复制的百态之美!”泥金彩漆这样的传统技艺,大多沉淀了几千年,个个是珍宝,一旦广撒网,不难觅“知音”。

  94岁的宁海布袋木偶戏传承人周瑞德,最近应邀给宁海第一职业中学幼儿师范专业的学生上课。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找了几十年未果的好苗子出现了。他打算收为弟子,传他一身“衣钵”。

  “现在专门去社会上招收传承人花费不少,像‘泥金彩漆’每年投入都在50万以上,对于很多民间艺人来说,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在周瑞德眼里,让更多人成为“知音”,相当于“海选”传人,是低成本的传承,也留给了传统手工艺更多的活性基因。


浙江日报 美丽乡村·走读 00022 老工匠上讲堂 2011-04-26 nw.D1000FFN_20110426_10-00022 2 2011年04月26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