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报 数字报纸


00021版:人文世界·钱塘江

柱杖

  徐惠林

  

  小时候,看到外婆出门,都离不开一根拐杖。“早上四只腿,中午二只腿,傍晚三只腿”,这谜语中的第三只腿就是指拐杖,是小脚而失明的外婆几十年的亲密伙伴。这伙伴有时是一群,我唤六奶、“西湾三奶”、“白毛姨”的一些老妪,每次来到外婆这里闲嗑,廊檐一侧她们的拐杖,就像听话的孩子或温顺的小猫,也聚在一起沐浴春日暖阳,或倾听秋日私语。竹制的,木质的,铜包头的,刻花的……一律包浆浑厚,特别是手握处,因长年的摩挲,油光锃亮。这些年来,老人们陆续辞世,那些支撑她们漫长时日的拐杖,也已很少看到。

  在古代绘画或明清瓷器里,我们常能见文人雅士优游林泉。有两样东西画面里总少不了:一是书童怀抱之琴,二是高士受持之杖。一二知己,拄杖而行,仰山弥高,临溪赋诗。你仔细观察,那高士受持之杖,必为竹,且总高于他们的身体。想来文人爱竹、倚竹,是“相互蒙养”;画面长竹,为衬出高士飘逸的神采,为生动写意。

  近翻阅清袁枚之文选,发现其“铭”类5篇小文,非写砚台、印章或墓志,却尽为柱杖而书,即《杖铭》《竹杖铭》《藜杖铭》《灌木杖铭》以及《木拐铭》。今日精英,收藏风行,人皆以得袁枚、纪晓岚诸公铭文砚而孜孜。设若拍场上赫然现身一袁子才铭杖,难以想像其接洽如何。袁子才大才子,细读铭文,聊聊数笔,或“扶之以当车,亦步亦趋”,或“吾与汝偕,不知老之降至”,或“自得此君,山之巅,水之薮,俱为吾有”……虽是拄杖年纪,却是一派达人潇洒。

  事实上,以鄙之浑目而观,我们每一活世间之人,都离不开“拐杖”。有形者,为老叟扶持;无形者,为人之精神支柱。譬如一屋宇,必离不开支柱。人之心灵空间、精神舞台,也同样需柱杖以撑。年少之时,师长要求我们要存念立志,有“梦想”,有“追求”,其实就是一根根“精神之杖”。及至成年,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锻造铸成,无非与自然、社会、自我三者间关系的一种确立。这些自由或不自由出入的空间里,必得有几根支柱顶着。

  我们或许当年期盼诸多柱杖布满周遭,随手取来,运筹帷幄。但颠沛的生活,一路的困顿,使我们会一路扔掉一些看上去华丽却不适合自己的柱杖,让它或被更适合者拾取,或腐烂在花丛中长出蘑菇。岁月会剥蚀掉杖上炫目的色彩,让天然的纹理和本色逐渐显现。我们在与生活的协商、妥协中,寻求着更适合自己的柱杖。

  现在,人到中年,“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我等手中“常抓不懈”的是这几根柱杖——健康、低限度的物质生活保障、孩子快乐成长、几位可心的朋友、偶获的几篇性灵文字。此几杖,无需鎏金镶银,嵌铭钤印,但求结实耐久。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钱塘江 00021 柱杖 2011-04-15 nw.D1000FFN_20110415_9-00021 2 2011年04月15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