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陈若茜 童桦 

　　今天，林怀民编剧的《流浪者之歌》在北京国家大剧院上演。4月22日至26日，《流浪者之歌》将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上演；4月29日至30日，《流浪者之歌》将来到杭州红星剧院。

　　不久前，林怀民还出版了记叙他舞蹈创作心路历程的书作《高处眼亮》。从他的举手投足间，从他的一字一句中，我们体会到了人生的静与动。

　　脑海中是他人描述的享誉国际的台湾编舞家林怀民，眼见到台上的林怀民，永远是一身黑衣黑鞋，站着或动着，姿态如行云流水、自在自然。瘦小身躯，似有精灵藏于体内。

　　他是台湾云门舞集的创办者，有为人称道的舞作《听河》、《九歌》、《水月》、《行草三部曲》、《花语》等等。他带领着云门舞者，通过太极、拳术、静坐，造就了自由的身躯、延绵的动作；他的舞作总是叫人久久静坐或泪流不止。

　　陈丹青说，怀民天生可能有种魔力，在他身上可以看到仿佛千年以前，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状态，他有能量将你催眠，带你进入他的作品，让你感极而泣。

　　1973 年秋，“云门”在台北首演，那天的演出获得轰动性的成功。而父亲却警告他说：“跳舞可是乞丐的行业。”不过，他说自己知道，“神祇般的大师犹然如此，渺小的我如何例外？云门生涯，我有憧憬，无有幻想，无暇哀怨，艺术的视野必须拓展，财经书刊也得读，避免穷途末路，让云门人果然变成乞丐。”

　　数个小时，他缓缓地讲述关于一本书、一段旅行和一个舞蹈的故事，正是这些因素，兜出了他最为看中的舞蹈作品《流浪者之歌》。那有些嗫嚅、有些沙哑的声音则低低地回旋在耳畔。

　　他说，1994年，在编作出《流浪者之歌》后，他找到了自由的身体。以往的作品虽然引起轰动，也是一种创造，还是沿袭着旧有程式，《流浪者之歌》没有一般舞蹈的界定，舞者们只是一个自然人，在那里走着、动着，自然地呼吸，动作从静坐中慢慢衍生出来。

　　在回忆自己编作《流浪者之歌》源起，他说不知“菩提伽耶”这名字何时驻进脑海里，几年来，却时时渴望去那个地方。去做什么也不明白，只晓得佛陀在一棵菩提树下悟道。于是，他带了黑塞的一本书去印度流浪。

　　在印度，他看到黝黑干瘦的贱民，“劳苦终生，不得一饱”；看到恒河像母亲一样“养生送死”，生命的真相赤裸呈现；看到朝圣者头顶炭盆，终日虔诚渴慕的苦修生涯——数次，他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哗哗就哭了。最后，他将所见所悟都纳入舞作，最后呈现出的一种东西，说不清有什么故事，只是如静静流过岁月的河流，有道不完的婉转和绵长。

　　这出舞蹈的很多动作，都糅进了林怀民在印度的游历体验。随韵律而动的胴体，头顶炭盆静坐冥想的舞姿，舞动的棍子，都能在印度社会的朝圣者身上找到最本真的原型。

　　而最大的主角是那3吨半的黄金稻米，林怀民称这是“诗意的黄金稻米”。舞台上，金黄的稻米铺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舞者们沿河分布，跟着音乐肆意地延伸和舒张自己的躯体，双手掬起又散落的稻米，好似林怀民在恒河下游所见的，那些用圣水浇灌自己身体的朝圣者。

　　整整90分钟，一束束稻米不间断地从天而降，洒落到在台角立定的僧人头上，在《流浪者之歌》共17年的演出生涯中，岿然不动是这位僧人舞者的全部意义。稻米落在台上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敏感地挑动人们的神经。

　　这就是林怀民的道具，营造一种神圣的仪式感。

　　这些黄金稻米的灵感，来自于林怀民对家乡平原的儿时记忆。“小时候最喜欢玩米，被抓到要遭一顿痛打，米是神圣的东西。依佛洛伊德的讲法，那便是小时候受过挫伤，长大了要在舞台上发作、撒欢。”林怀民的解释引起一阵哄笑。

　　许是口袋里的想法装得太满了，自然有东西要漏出来。林怀民说自己从来不去想怎么编舞，这个舞是想法太多印象太深自己溢出来的。这像他回答观众提问时的状态，满脑子是关于艺术、舞蹈、人生，观众触碰一下，漏出来一些东西，谁也不知道，他没有漏出来的东西或许更多。

　　“很多印度印象进入舞里，好像做游记，其实也不是，后来我慢慢知道我在做的是一段一段的记忆，各个民族都有不同的记忆，但殊途同归，我是在讲一件事情，寻找内心的安静。”

　　“几年后，很多人说它在讲时间，讲时间的流动。”

　　去印度流浪的日子，林怀民有着反复的愤怒、反复的感动与反复的哭泣。他基本一直处于很率真状态。流浪结束，他找到了内心的安静。

　　他说，“这里没有故事，很多人看哭了。其实大家需要哭，这个舞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诠释，这基本上是一个安静的东西。”若干千年前人们通过心灵与神对话，而林怀民用舞蹈，令每个人与自己的内心对话。

　　在他整个讲述过程中，总是把一切都归于自然生成。他的印度之行源于内心的躁动，他的皈依佛教源于内心的安静，他的“黄金稻米”源于内心的记忆，就连这首舞作的音乐——乔治亚的民歌，也是源于内心的偶然触动，配上事先编好的舞蹈动作，竟也完全合拍。

　　艺术家，有着对大自然万物天生的敏感，在举手投足间，充溢着对生命原态的追求。他们也会像孩童一样坦率、易于满足，但在具体事务上，无比执着如林怀民，如云门舞者，举手投足，岁月的河流已经静静流淌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