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台下
应霁民
此前我一直以为,戏台上下无非两种,台上演戏,台下看戏,一主观,一被观,如斯而已。
毛俊辉的《情话紫钗》从香港、过上海、最后到北京,彻底颠覆了我固有的俗见,原来戏可以这么演,经典可以这么演绎,还有人的角色原来可以这么轻易地被移位。千百年来,经典总是被人看重,你可以诠释,但绝不可以数典忘祖。无论是唐传奇里的《霍小玉传》、《莺莺传》,还是南戏里的《琵琶记》,临川四梦中的《牡丹亭》,抑或是清朝戏文中南洪的《长生殿》和北孔的《桃花扇》,那悱恻缠绵的情事,那物是人非的恨憾,总是让人泪湿罗巾,泪湿衣袖。即使有所鼎新,无论是重组也好,删节也罢,代代相传的故事情节很难让观众挥之远去,人们习惯于主观者的姿态端坐于台下,以一个观众的身份遍赏古往今来。
而我们现在突然发觉,《情话紫钗》并非如此,它似乎已不再满足于如此简单明了的主次关系,因为如此一段耳熟能详的古老爱情故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单纯得不能再单纯,却能在现代衍生出如此多的个案,台下的观众,早已不能置身事外,他们已然与台上五个适时出现的现代“观众”融为一体。
“观众”的出现,早在话剧《茶馆》里便有预示。剧中,幕与幕之间的串场人物是一位数来宝艺人大傻杨,他既是剧中人物之一,又起到了交待背景、串连剧情的重要作用,手法新颖,笔墨经济。“说书人”引领观众渐入佳境,随着他的“跳进跳出”,观众又被拉出故事之外,开始反观自身。传统话剧中,这一人物的设置以一人为多,而在《情话紫钗》里,则是一个群体,且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观众,同体同位。经典亦是平凡,古代李益和霍小玉似乎也不再是主角,不再是被观者,倒更像一个观众,一个主观者,穿越千年,和台下的观众共话“古今紫钗”。惊讶也好,不屑也罢;仰慕也好,共鸣也罢,台上台下已难泾渭分明。我不知道毛俊辉先生是否要的是这份效果,这份气氛,抑或是如我们通常所理解的以此来映衬和对比古今男女不同的人生传奇。
其实时代不同,地域不同,阅历和个性不同,人生的传奇自然不同,我们委实难以厚此薄彼,每个人的人生传奇都有他的悖论,作为一个旁观者和关注者,我更欣赏的是这部舞台剧所带来的形式美感,它不仅使我想起了卞之琳先生上世纪30年代初写的一首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