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个包裹里的乡愁

　　1月19日 0:30

　　杭州城站火车站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12个大包裹旁边，格外引人注目。这12个包裹，来自于两个从重庆来杭州打工多年的兄弟家庭。

　　这两家人都来自于重庆市渝北区统景镇。春运售票第一天，大家分头排队，凑到了6张K425到重庆涪陵的硬座票，终于可以回家了。在这个惊喜面前，没有人抱怨那离得很远的座位。　　

　　弟弟一家：

　　在外奋斗，总要回家的

　　守着包裹的中年男人是弟弟蒋学民，今年46岁。2004年，蒋学民在朋友的介绍下来到杭州，在建筑工地上做钢筋工，一做就是6年。经验足了，收入也渐渐好了。“最开始一天的工钱就四十几块，现在有100多元了。”妻子在绍兴的一家纺织厂上班，顶着大夜班的压力。

　　像蒋学民这样的收入，在老家算是混得很不错。带着毛领的黑色皮衣，挺括的黑裤子，擦得很干净的黑色皮鞋……6年后第一次回家，蒋学民打扮得很体面。

　　为了赚钱供儿子读书，蒋学民和妻子一直舍不得回去。“回去一趟，硬座来回一个人也得600块，划不来。”如今两口子的辛苦换来了回报，争气的儿子正在读硕士，即将从西安大学毕业，进入深圳一家知名的软件公司工作。

　　“老家的房子盖好了吗？”“还没有，过两年去镇上买一套。儿子以后哪怕在外面奋斗，过年也总是要回家的。”赚来的钱，蒋学民还是准备拿回去用。妻子在旁边搭话：“今年赚得多，但物价也涨得快，没剩下什么钱。倒是等过几年儿子工作稳定了，我们就准备回老家休息了。”说罢，开心地笑了。

　　哥哥一家：

　　梦在城市，却不敢做大

　　哥哥蒋学成今年49岁，跟着弟弟的脚步来到杭州，一起在工地干活，也把妻子送进了纺织厂。

　　2006年，儿子蒋中建也过来了。这个1987年出生的年轻人说起家乡和城市来，有一份特殊的感悟。

　　“镇上像我们这个年纪的都出去了，留下的就是老人和孩子。”蒋中建说，尽管比起江浙一带经济发达地区的小镇来说，家乡的变化是缓慢的，老人们有的还在种田。年味可能也不比从前，但每年到了正月里，蒋中建还是停下手里的活，带着老婆儿子一起回家，和爷爷奶奶团聚。

　　结婚、生子，蒋中建人生中的几件大事都是在杭州办的。2007年，蒋中建和同在杭州打工的老乡刘英结了婚，第二年在这里生下了他们的“奥运宝宝”蒋文斌。

　　“有没有想过以后生活好了，在这里安家？”记者问。

　　“不敢想不敢想，杭州随便一套房子就几百万，哪里买得起？”现实面前，蒋中建的梦在城市，却不敢做大。因为觉得杭州房租太贵，工作地点也经常变动，两家人选择住在离杭州不远的安昌。但安昌聚集了许多外来务工人员，就是一些八九十年代的旧房子，租金也要近千元。

　　原以为这些“80后”打工者的思想已经不同于父辈，敢闯敢拼，但蒋中建说他们镇里的年轻人观点都很统一：人可以漂在外面，根总是在家里的。

　　所以提起对于春运的愿望，蒋中建憧憬地说：“如果以后能随到随走就好了。”

　　过了元宵节，几个男人还要继续回来做工，而刘英和蒋文斌就不准备回来了。“儿子也该上幼儿园了。这里的幼儿园读不起，只好送回家去。”

　　老家那一亩多地不来钱

　　1月19日 2:15

　　杭州体育场路铁路代售点

　　陶玉玲要回湖北襄樊，她是住家保姆，负责带一个三岁大的小男孩。“昨天中午我抱着小孩子来了，没有买成票。今天趁小孩子睡下，跟东家请了假，连夜出来排队买票了。”这是她在杭州的第二年，因为女儿在这里的红房子医院做护士，老家的一亩多地又“不来钱”，她就来杭打工。

　　去年过年，陶玉玲的除夕夜是在火车上度过的，“想着别人一家都能‘团年’，当时在车上泪眼婆娑的。回到家里，老婆婆还一顿数落。”她说，东家过年也缺人，提出一天给100块钱，她没有答应。“最重要的就是大年三十和初一的两顿饭。全家人都盼着那两天。”　　

　　无处为家，形容我最好

　　1月19日 4:30

　　杭州体育场路铁路代售点 

　　雪越来越大，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张先生跑出屋檐，吐了一口痰，用脚使劲在地上碾了碾，又跑回自己的小马扎上蜷缩着。

　　他是兰州大学的老毕业生，2002年来杭州做生意，开一家小食品店。他要替妻女购买回甘肃兰州老家的三张卧铺票。谨慎的他死活不肯透露自己的全名。

　　“来杭州八年了，想让妻女路上舒服，我就必须得在这里排着。”他说，八年来，最大的变化，就是不用到上海去坐火车了。

　　1990年，他从甘肃花费4000元“天价”把户口转出来时，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去了。

　　十年时间走南闯北，最后在杭州定居。定居下来，他就开始想念老家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念每年春节大伙儿一起打牌、斗酒，还有自己远在甘肃的老父老母。

　　“八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但在这个城市里，我觉得自己始终是一个异乡人。很奇怪，回到甘肃时，也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兰州人了。无处为家，这个词形容我现在的心情最好。”

　　在我们村，没钱会被瞧不起

　　1月19日 6:30

　　杭州体育场路铁路代售点　

　　肖老板在杭州体育场路93-1号开着沙县小吃。今年，肖老板一家五口都要回到老家沙县。

　　“我家小鬼（儿子）就想坐飞机偷懒，其实也有那个钱，但是我有点舍不得。”肖老板还介绍说，在他们村里，没钱的人家会被人瞧不起。平时他们家乡的人都外出去办沙县小吃店了，也只有春节的时候才能聚在一起。

　　“自己辛苦了一年，平时四处送餐，早上5点起来，晚上12点多才睡觉。就盼着过年这几天回家轻松轻松。”肖老板说，他最期盼春节的时候回到沙县，和亲戚邻居喝喝老酒、打打牌。

　　“春节我们那里舞的大龙还配有音乐，好热闹啊，在这里就从没有见过。”肖老板直言城里的过年没有味道，还是家乡过年最热闹。

　　回镇上买套房子，然后出租

　　1月19日22:00

　　杭州城站火车站

　　45岁的刘美扛着一只大号的旅行袋，手拎两个旅行包和几个套在一起的塑料桶，身后跟着双手提满各色包裹的妻子和老乡方芳（化名），匆匆走入杭州城站的候车厅。

　　走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两个座位，刘美把塑料桶拿出一个，自己坐下，把座位让给同行的女同胞。

　　他们三个在绍兴的一家印染厂打工。

　　“我已经八九年没回家了。”刘美告诉记者。

　　刘美家在四川绵阳盐亭县，是2008年汶川地震中41个重灾县之一。“今年我回去才发现家里唯一的两间砖瓦房地震时都倒掉了，才叫我老公跟我一起回去整房子。” 刘美的妻子说。

　　刘美和妻子决定这次回家在镇里买一套十几万左右的房子，然后出租。

　　钱重要，还是亲情重要

　　1月19日 22:00

　　杭州城站火车站　　

　　相比刘美的轻松，同行的方芳就显得谨慎很多。她2007年1月出来打工，三年来也是第一次回家。

　　“那年听说地震了，心里又急又怕。最后终于联系到家人，都还平安。”方芳说，“我孩子当时上高中，搬到姥姥家去住了。”

　　“当时我特别想回去看看，可不让回。去年过年又想回去，可是车票太贵了。客运票平时要650元，过年涨到900元，还总是停车让我们吃饭，一顿又要十块钱。

　　我一个月工资才九百块。今年本来1月初就可以回家了，还能避开春运，可老板一直不给工资。等到15号才拿到钱。”方芳摇摇头。

　　方芳的儿子在绵阳念大学，今年要毕业了。丈夫在工地干活手部又受了伤。

　　“我儿子问我‘钱重要还是亲情重要’。我说‘都重要’。趁着我还年轻，想多在外面干活，以后也不后悔。”方芳说。

　　想丈夫了，就来城里看看

　　1月19日 22:23杭州城站火车站

　　在候车室外的一个避风角落，安徽籍的小周起身帮妻子打开水。小周的妻子正在专心致志地缝制一双棉拖鞋。

　　“她就喜欢自己做鞋，我们的行李这两袋都是她做的鞋。”小周笑着说。小周的妻子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但由于太想念在杭州做装潢的丈夫，两个月前来到杭州。

　　“我没事的时候就看人家店里做鞋，他们一天能做三四双，我现在差不多可以一天一双。回去可以分给亲戚们穿，暖和。”小周妻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