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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9版:人文世界·锐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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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经年 雨雪霏霏

  主持人 陈扬渲 

  又到年关,国人的心绪变得柔和又急迫,游子切切望乡,家人倚门守候,一场规模浩大的季节性迁徙在这片土地上演。

  刊发这篇文章,本意是想讲述有关年文化的温暖记忆,但作家王旭烽的思考更进一尺,带着我们发现过年氛围与环境外物之间不可割裂的紧密关联,以及四季分明、交替有序的生态世界对于文化孕育乃至人类生存的重要意义。

  ●过年的空间总以室内为主,但又总以户外为参照——我们的年关离不开温暖的灯光,丰盛的年夜饭,庙会一般的春晚,终于推门而入的夜归人。而且,当远方归来的游子推开屋门,那是一定要裹挟着凛冽的冬季雪花一起进屋的。

  ●我们怎么回家,怎么买票,怎么看电视,又怎么返城,怎么得了节日病,怎么上医院……我们的年关,与大自然究竟有几天真正心心相印地坐看两不厌呢?

  ●四季分明的时节将在人类对生态的努力中回归。那是生命的状态,生机勃勃的、生生不息的生命状态,我们将在这样的年关中,去努力感受一个厚德载物的世界中的人的丰满存在!

  年的气味已经越来越浓了,古老常规的习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我们不假思索地参与到买灯笼、置年货、挑春联这些习以为常的中国传统年文化的氛围之中。然后有一天,校园林道寂寥,我与年轻的同事踏夜而归,一日红尘恰在欲掸未掸之间,忽然耳边一声惊呼:下雪了……所有人都站住了,伸出手去。江南的雪花片片落在身上,我心便微微一动,想起了鲁迅先生的“雪”——

  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腊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蝴蝶确乎没有;蜜蜂是否来采山茶花和梅花的蜜,我可记不真切了。但我的眼前仿佛看见冬花开在雪野中,有许多蜜蜂们忙碌地飞着,也听得他们嗡嗡地闹着。

  孩子们呵着冻得通红,像紫芽姜一般的小手,七八个一齐来塑雪罗汉。因为不成功,谁的父亲也来帮忙了。罗汉就塑得比孩子们高得多,虽然不过是上小下大的一堆,终于分不清是壶卢还是罗汉;然而很洁白,很明艳,以自身的滋润相粘结,整个地闪闪地生光。孩子们用龙眼核给他做眼珠,又从谁的母亲的脂粉奁中偷得胭脂来涂在嘴唇上。这回确是一个大阿罗汉了。他也就目光灼灼地嘴唇通红地坐在雪地里。

  鲁迅的关于雪的记忆,应该是与过年相应的吧。反思自己,竟然这么多年来,不再关注过年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了。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问题,过年的空间总以室内为主,但又总以户外为参照——我们的年关离不开温暖的灯光,丰盛的年夜饭,庙会一般的春晚,终于推门而入的夜归人。而且,当远方归来的游子推开屋门,那是一定要裹挟着凛冽的冬季雪花一起进屋的。过年怎么能够没有凛冽的感觉呢?过年是一定要下雪的。

  然而,这些年来的暖冬、地球温室效应、拥挤的返乡人群,雪下得越来越少,我们对年的关注也越来越集中在人与交通工具、人与客厅、人与厨房、人与饭桌、人与电视机之上了。整个大年关,仿佛都在不停的人与人之间的处理问题之中。我们怎么回家,怎么买票,怎么看电视,又怎么返城,怎么得了节日病,怎么上医院……我们的年关,与大自然究竟有几天真正心心相印地坐看两不厌呢?

  正是这临近年末才突然袭来的雪花提醒了我,原来我们有关过年的一切中,应该有着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那就是我们过年的生态环境,我们过年的所有的气氛,正是衬托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的。想象一下,假如大年三十,窗外大朵大朵的雪花,桌上热气腾腾的饺子,荧屏中锣鼓喧天的热闹,年味儿多足啊!

  如果不是因为参与生态文化的研究,我可能已经对过年中的生态环境麻木不仁了,我除了关心它的雨晴之外——那也是很功利地与自己的出行有关——对它的空气指数,对它的节气审美,早就不敢妄想了。然而,恰于岁末,浙江省生态文化研究中心在我所教学的浙江农林大学筹建,学校明确提出了生态大学的理念,不曾想到,从历史到文学到茶文化,现在的我又将跨入生态文化的领域。

  前不久度过了这样一个冬夜,是与一批有志于人类精神家园生态文化研究的教授们济济一堂、手捧香茶热烈度过的。原来还有那么多正派、正直、智慧的知识分子在为人类生存的现状与未来呕心沥血,他们的自尊与骄傲使他们成为王小波笔下的“沉默的大多数”——有多少人只知道哪位女星嫁入豪门、而不知道尚有这些筑成中国脊梁的族群所在。在这样寒意逼人但星光灿烂的简朴而温暖的书桌旁,我们这些同类人走到一起,因为共生的美好产生了久违的崇高感,我们的心灵由此伸展到辽阔的星空之间。

  当我谈到近日去安吉乡镇走访的“美丽乡村”时,一位同样美丽的女教授告诉我们,原来浙江全省正在进行的这一新农村规划,亦可纳入全人类的乡村建设思潮。上世纪六十年代,一群英国知识分子鉴于日益恶化的乡村环境和全球气候,鉴于对人类生存现状担忧的良知,共同发起了重建美丽乡村的运动。这一运动很快波及到了世界各地,在亚洲,包括日本、韩国,都在持续不断地进行着。而在中国浙江,“美丽乡村”的建设则是在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改革开放形势下于近年来迅速推开的。

  在那样朗星高照、哈气成冰的夜晚,我想起了几年前的一段往事。2006年,我曾经在杭州参与接待了一个来自俄罗斯的作家代表团,其中有我深为敬仰的前苏联作家、大名鼎鼎的拉斯普京。他的代表作《活着,并且要记住》,曾深切地感染了如我一代的中国作家。拉斯普京并没有与我们讨论文学问题,反过来却向我们了解中国作家如何面对这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我的回答,大意是坚守节操,关起门来修身养性,创造精神财富。拉斯普京却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我清楚地记得他的表情变得非常激昂,他告诉我们,他一定会直面这个世界,与一切不合理的事物抗争到底。他举例说,当年有人要破坏他家乡的生态环境,他与另一位作家约定前往红场,如果对方不彻底让步,他们将浇汽油自焚,以生命捍卫真理,保护他们美丽的家园。

  大师的话使我深为震惊,他亦使我想起多年前向汪曾祺先生请教时的感受,他们都几乎呈现出与自己作品中相当不同的另一面,如果说作品透露出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那么他们在生活中则传递给了我强烈的怒目金刚式的批判现实主义精神。正是他们身上所具备的这种对人类生存与社会现状深刻关注的情怀,才使得他们的作品超越国界,超越时空,直至人心。

  我重新去了解文学作品之外的那个拉斯普京,更为深切地了解了他人格的伟大。早在60年代初联名支持肖洛霍夫保护贝加尔湖的活动中,拉斯普京就是保护贝加尔湖最突出的著名作家之一。为此,1980年他遭到了惨无人道的暗算,当人们在他的公寓外发现他时还以为他已经死了。活过来的大师眼睛几乎失明一年,脸部经过多次整容手术,但大胆直言依旧,成为苏联最有声望的作家之一。2007年,俄总统普京签署命令,向作家颁发“对祖国的贡献”三级勋章,俄罗斯文化界则主办了主题为“瓦连京·拉斯普京:与时代论战”的圆桌会议。

  俄罗斯也会有自己的年关,俄罗斯的年关雪花依旧吗?我们故园的年关,今年已经飘过雪花,而此刻正雨雪霏霏。今日的江南之雪,虽然不如鲁迅先生记忆中的那么滋润美艳,但毕竟传来了春的消息。刚刚得知浙江首个生态日将在2011年6月30日举办,四季分明的时节将在人类对生态的努力中回归。那是生命的状态,生机勃勃的、生生不息的生命状态,我们将在这样的年关中,去努力感受一个厚德载物的世界中的人的丰满存在!

  2011年1月19日

  (作者为茅盾文学奖得主、浙江农林大学茶文化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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