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孟婕

　　《哈利波特》里，我最喜欢邓布利多校长的“冥想盆”：当魔法师脑海中的记忆和思想多得装不下的时候，就会用魔杖吸出一些闪着光的银色游丝，放入这个浅浅的石盆中封存起来。日后无论是谁，只要轻触盆壁，就可以走入那段记忆，重现过去发生的事情。

　　我渴望这样的奇妙体验。我猜，也许在这种情况下，也更容易看出事物的本来情状和彼此间的联系。

　　因此，当听说丽水庆元有一位毕生致力于研究阔叶林、昆虫、奇考的民间科学家，发现和命名了全球最濒危12种植物之一的百山祖冷杉，被称为“庆元最值尊敬的老者”时，我们立刻动身上路。

　　初见吴鸣翔，有些失望。老人太过安静。没有预想中的思想碰撞和火花四溅，老人常常静默地看着前方，似乎在想自己的心事。我问，他答，说话不急不躁，神情淡然，寥寥数语，让人意犹未尽，甚至对有些问题的求证就这样散落在沉默的空气里，听不到任何回响。也许在他看来，春暖花开，冬至花败，都是生活常态，并无需着重标记。

　　可我又觉得神奇。就是这样一位不事张扬甚至有些木讷的老人，每每说到与科学、真理、年代有关的数据和节点，竟有一种让人深信不疑的笃定和气场。接触越深，越能体会他说过的一句话：“我喜欢跟动植物打交道，不太善于和人打交道。”

　　吴鸣翔就像一本百科全书，阅不尽，读不全，又总能适时且恰如其分地为我们答疑解惑，带来惊喜。在断断续续的问答与对谈中，我知道了，他发现、命名了“百山祖八角”、“浙江水青冈”等植物新品种；他是中国科学探险协会奇考会副秘书长，曾在九龙山见证过野人踪迹；他发现了蝶类新分布100余种……

　　然而话题始终绕不过让他“一鸣惊人”的百山祖冷杉。说到冷杉，老人明显活跃了起来，清晰具体的叙述仿佛一切如昨，令人身心向往之。

　　我们随即决定跟老人上山，见见这几株稀世珍宝的“真面目”。

　　当我们在爬山途中心情急迫，唯恐登顶无望时，他不断地安慰道，“再20分钟吧，不远了”——这一句不远，时间最终翻了一倍。

　　一路没有停歇。我们终于来到海拔1760米的一个狭小避风谷地。“喏，就是它们。”顺着吴鸣翔的手指望过去，被围栏护住的百山祖冷杉尽显眼前。它们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树皮灰黄，树干上布满了苔藓，一些侧枝已经枯干。嵌在亮叶水青冈茂密、强大的树冠中，它们渴望阳光。 

　　登顶成功，我们好像完成了重大使命，一路欢笑着奔下山去，猛然回头，才发现已经把老人落下了很远。他比上山时走得更慢了，脚步里满是依恋和不舍。

　　这是几十年来他走过无数次的山路，曾是他的“上班”之路，也是他的工作方式。

　　如果说人生注定是一场守望之旅，那么吴鸣翔的幸福，就是一场名叫等待的守望。

　　行文至此，回想起这一趟别具意义的采访经历，一个场景印象最深：当我们围着一块写着“百山之祖”的石碑兴味盎然地合影留念时，老人却独自登上一座瞭望塔。他眺望的对象，是那三棵令他魂牵梦萦的冷杉。

　　民间记忆，在时间的流逝中凸显出越来越珍贵的史料价值，吴鸣翔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这并不是一场抢救式的关注，只因它符合我们对于坚持、热爱、投入、极致的一切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