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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9版:人文世界·钱塘江

  柳萌 

  

  改革开放三十年间,我们的生活状态和环境,有着许多变化和改进,可是我认为其中最大的变化,莫过于人们思想观念的变化。而这思想观念的变化,又同国家的开放政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比方在三十年前,跟生活必需品一样,精神“食粮”也有票证,这就是那时的“参考”文化。

  如现在司空见惯的《参考消息》,在三十年前的中国,那是需有相当级别的人方能读到的。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参考消息》,是在20世纪5 0年代。我初到中央国家机关当公务员时,有次因公事去找主管司长,敲门走进她的办公室,见她正在伏案读报,见我这个一般干部,就立刻把几份报纸推在一旁,却把其中一份《参考消息》拉开抽屉藏起来,弄得我既尴尬又觉得神秘。回到办公室跟一位年长同事说起此事,他告诉我:“《参考消息》是有级别限制的报纸,像咱们这级干部不能看,你新到机关不明白,以后即使见到也不要动。”这位同事还告诉我说,同样是《参考消息》,还有大小两种的区别,大“参考”跟《人民日报》一样大,那得部级干部才能看。

  报纸有《参考消息》,严格限制阅读范围,那么图书呢?那时也有“参考”图书,只是不叫“参考图书”,而是叫“内部发行”图书。这“内部发行”的图书,得开证明或凭购书证,到指定的书店去购买。有的“内部发行”图书,一般文化干部也可以买,那就要看你跟书店的关系了。我在内蒙古工作的时候,曾任《乌兰察布日报》文艺编辑,新华书店是我负责联系的单位,跟书店上下很熟,这样我就有了“特权”。只要“内部发行”图书一来,书店的朋友告诉我信息,我就立刻跑到书店去买。有时买来自己阅读,有时给朋友或同事买,很让我“吃香”了几年。这些所谓“内部发行”的图书,在今天看来, 其实内容都很平常,比如我现在书架上摆的《外国理论家、作家论形象思维》《人·岁月·生活》《飘》等,都是我那时从内部选购来的,其中伊里亚·爱伦堡的《人·岁月·生活》一书,还在书上特意标明“内部发行”。 

  记得刚改革开放时,我已经调到《工人日报》当编辑。当时只身一人在北京,只要有时间,就去逛大小书店。有天走到王府井八面槽,见到一家“内部发行”书店,凭我的《记者证》进去,挑选了好多本中外文学图书。

  究竟应该怎样看待这些“参考”书报呢?以我现在的认识,我以为,《参考消息》上有些政治性很强的信息,当做“内部参考”限制一定范围还有点道理。让我始终不明白的是,像《飘》《约翰·克里斯托夫》《呼啸的山庄》《复活》《罗亭》《死魂灵》等这些文学书,那时也要控制“内部发行”,其真正的原因何在,就实在有点让人费解了。想必是跟作家所在国家,如资本主义国家、修正主义国家,或者图书内容,如资产阶级生活、旧俄风情,这些当时不能容的东西有关吧。  

  在没有电视或光盘的年代,电影是唯一的银屏艺术形式。当时,电影片跟图书一样,也有正常和“参考”两种。正常片子可以公开售票放映,“参考”片子得由单位组织去观看。文化大革命时期,允许公映的电影,只有很少几部,如《战上海》《地道战》《南征北战》等,其余的都被当做“毒草”封存起来。后来出于斗争的需要,要发动全民批判“毒草”,就在电影院放映一些,由单位组织职工观看,如《逆风千里》《早春二月》《塞上风云》《兵临城下》《洪湖赤卫队》等,都是那时的“毒草”片。而这些所谓的“毒草”片,有的人过去并未看过,更不知道“毒”在何处,完全是抱着好奇心理观看,并不能起到消“毒”作用,反而扩大了 “毒草” 的影响,很有点政治讽刺的意味。

  时光到了改革开放时期,所谓的国产“毒草”影片,这时陆陆续续地开始解禁,观众可以到影院随意观看。而那些国外的优秀电影片,此时还处于似开未开禁阶段,就用“内部参考”名义放映。所以,那时能看“内部”影片的单位,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很了不起;能够弄到“内部”电影票的人,就更让人高看一头。回忆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在意识形态单位工作的人,最“牛”的事情莫过于看“内部”电影,不要说是去中国电影资料馆看了,那是属于小范围的资料片,就是在影剧院或机关礼堂,大范围里放的“内部”电影,倘若你能看上也不是一般人。像当时的文化部、中国文联、中国作协,或者是新闻单位、高等院校,只要搞什么大型的群众活动,准有“内部”放映的电影看,与会者不避酷暑严寒风雪无阻,从老远的地方急忙赶过来,更多的人就是奔这场“内部”电影。这些所谓的“参考”片或“内部”片,到底都是什么样的内容呢?其实,除了极少数具有政治倾向性的纪录片,大多数的故事影片的内容,并没有什么问题或伤害身心的,只是因为是欧美国家拍摄的,在当时就被禁止公开放映了。比如《翠堤春晓》《魂断蓝桥》《简·爱》《基都山恩仇记》《巴黎圣母院》等影片,我就是在那时借“参考”之光,比别人早看且多看了几遍。

  有些被认为有问题的摄影和绘画,那时也是在“内部”搞小型展览,由单位组织职工集体参观。不过这类展览不能随便看看了事,回去得开批判会或座谈会,让大家进行批判或谈观后感。比如“四人帮”统治文化界时,我就曾从内蒙古到北京美术馆,看过一次所谓的“黑画展览”。其中印象最深刻的画作,就是黄永玉先生画的“猫头鹰”。据画展“前言”介绍,此画“黑”就“黑”在“猫头鹰”眼睛上。画家画的“猫头鹰”,睛睛睁一只闭一只,批判者解读其用意“是对当时社会表示不满,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地看。”可是更多的观赏者,好像并无如此高的 “政治觉悟”,只能随着诱导者解读的话,跟着一起随声附和地进行批判。

  随着国家政策的不断宽松,文化艺术和出版业的兴旺,大众的“参考”年代也就结束了。现在,不仅书店、电影院多了,就连书摊、书报亭都散布街头,广大的读者和观众,完全进入一个自由观赏的年代。电视机和音响的普及,给普通人家带来欢乐;图书出版业的快速发展,更让爱读书的人及时读到新书,像历届诺贝尔奖获奖作家的作品,几乎都是第一时间送到我国读者手中。至于绘画和摄影等艺术门类,现在已经形成流派和产业,画家们在某个地方扎堆儿创作。在我国经济较发达的地区,几乎都有艺术区或艺术街道,展现当地的文化艺术和品位。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钱塘江 00019 2010-12-15 nw.D1000FFN_20101215_4-00019 2 2010年12月15日 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