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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美援朝60周年——

三八线上的历史印记

  10月25日,抗美援朝60周年纪念日。

  60年前,新中国百废待兴。此时,战火在朝鲜半岛燃起,中国应该独善其身,还是以举国之力将战火挡在家国门外?

  毛泽东选择了后者。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异国战场上与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浴血奋战,民族的自豪感令中国无比荣耀,这份荣耀留存至今。

  当我们想起这场战争,所缅怀和纪念的是战争中的每一个人,他们身后的每一个家庭,他们的命运、故事和情感。

  女护士杨开德:

  正准备输血,班长喊:“不用输了,他牺牲了”

  我出生于1934年2月8日,四川高县人。

  我很小时父亲就去世了,新中国成立时初中毕业。15军张榜招兵,我去报考,被分到干部学校护训队学习护理。1951年3月,15军赴朝参加第五次战役。几个月后,护训队100多人全部拉上前线。

  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从丹东鸭绿江大桥过江。排长在旁边压低嗓门喊:“快跑快跑”,我拼命跑。那年我17岁。

  1952年初,敌人在我方阵地投放带有病菌的昆虫。我们套上长脚套手套和防毒面具,用镊子抓虫放进瓶里。

  接下来,部队打阻击战。对面山头的敌人肉眼就能看见。那段时间每晚运来10多个伤员。药品很紧张,盘尼西林,就是现在说的青霉素很少,主要用磺胺,止痛用吗啡片,有时吗啡用完,伤员疼啊!我们没办法,就给点小苏打,告诉他们说是止痛片。“苏醒室”中,有的重伤员昏迷中还在喊“冲呀”,我们得用夹子夹住他们的舌头,要不会把舌头咬坏。

  我们出国前验了血,随时准备给伤员献血。有个姓聂的指导员,19岁,肚子打烂了。我要给他输血,刚消完毒,班长郭小江就喊:“不用输了,他牺牲了。”

  有个十几岁的伤员,肠子被打出来了,送到我这里护理。他拿炮弹皮磨了一根针,还带个小眼,说“姐姐,这个送给你。”敌机来了,他在床上不能动,我在旁边护着他。

  我们班的胡秉文在另一个防空洞护理伤员,她听见飞机轰鸣,想对着透气孔叫我们注意,刚叫了声“飞机”,就被一梭子弹打中。她是四川江津人,20岁。我保存着一张她的照片,今年是抗美援朝60周年,我要去朝鲜,给她做了个小花圈镶在照片上,打算带去给她扫墓。

  我值班时要护理100多名伤员,有的要接尿,有的要背出去解大便,开饭时要去伙房担两大桶饭菜,要到河里给伤员洗衣服被子。有一次我洗了六十多件衣物,上面都是血、脓、虱子和屎尿。我们还要挖防空洞,4个女同志用4天时间能挖好一个防空洞。

  1952年9月,部队驻扎在西方山、五圣山一带。

  军长秦基伟令我们后勤部去前线慰问,我被选中,到司令部领了满满一挎包“炮台烟”,去驻扎在西方山前沿的部队。山上吃水困难,敌我双方都要到沟里去背水,碰到就打。

  我在阵地上待了十几天,没梳头洗脸,给战士们唱歌,鼓劲,累了就在一个大炮弹上睡一会儿。那个炮弹跟我一样高,一不小心就滚下来。

  我下山时是10月,上甘岭战役很快打响了。我们所被分为12个队,分布在不同阵地,一个队由两个护士和一名医生组成。一个队只能接收容纳100多名伤员,可一晚上就下来100多伤员,能治的就收下,我们治不了的就往后方转。有的还没完全治好就又上战场,有的还没来得及治就牺牲了。上甘岭战役我被记三等功。

  上甘岭战役结束,部队向朝鲜东海岸元山方向转移,执行反登陆作战任务。

  1954年5月,我随部队回国,1955年转业,分配到洛阳市体委,1990年从洛阳市汽车运输公司退休。

  身边许多战友牺牲了,有的人是看着长大,看着死去。我想去朝鲜看看他们的坟。

  战士孙万字:

  走到江心心口刺痛。上岸时,身上结成冰

  我今年81岁。1947年参军,参加过辽沈战役和平津战役。入朝时,我是66军198师594团3营8连1排1班战士。部队坐闷罐车来到丹东,从换装到接令过江,只用了几个小时。

  过江后没多久,遇到朝鲜人民军和李承晚部队交战。营长令我们放下背包,端上刺刀,支援人民军。这一战俘虏200多名敌人,缴获20多辆汽车。

  敌军一个旅和我们遭遇后撤退,上级命令追击。敌人坐汽车在公路上跑,我们爬山涉水走小道,跑了一夜也没追上。此后几天,我们部队翻山越岭追击敌人。干粮袋空了,只能抓把雪往肚里送。

  那年冬天特别冷,下大雪。我们脚上穿的是解放鞋。解放鞋跑坏了、跑丢了,就穿草鞋。雪地里光着脚怎么办呢?有人想出办法,把棉被绞了裹脚,外面再套草鞋,不过一会儿就湿透,冻得硬邦邦,许多战士冻伤了。

  一跑一身汗,有时候太疲劳,放下背包倒地就睡,醒来时只有靠胸口的内衣有点软,其他地方都冻硬了,有的战士坐下就再没起来。

  1950年11月,第二次战役打响。

  有一次过江,江水很急,浪花翻滚。上级命令脱掉衣裤,举到头顶趟水过去。冰碴子把脚划破了也不觉得痛。走到江心水淹至胸口,才感到心口刺痛。上岸时,身上结成冰。

  有个姓杨的教员过江时没来得及脱裤子,上岸棉裤冻硬了,只好扒下裤子,披着被子继续跑。

  入夜,敌方夜航机来了,先投照明弹,照得地面如同白昼,发现目标就投弹扫射。照明弹一般照二三十分钟,部队隐蔽;等它变暗,新弹未发时,部队抓住时机行进。有一次,过河时遇到照明弹,只得就地“隐蔽”,照明弹半个多小时才熄灭,再走时大家冻得迈不开步了。

  1951年元旦那天下午6时,我们部队和敌人相遇,对方山头由敌人占据。营长登上一个小山包,用望远镜观察对面,然后掏出枪对天鸣枪,敌人立即开火,暴露了4个火力点。营长命令炮兵还击,消灭了那几个火力点,为战士前进扫清道路。交战期间,营长中弹牺牲。副营长指挥战士们冲锋,最后打死俘获150多名敌人,占领了山头。

  我和几个战士把营长抬到一棵常青树(松树)下,地冻得很硬,无法挖坑。我们用松枝和雪盖住营长的遗体。

  我所在部队参加了第一至第四次战役。

  1953年我回国,后随部队开赴山东,守卫祖国大门。1962年复员回乡。2008年,我和老伴住进丹东市光荣院,疗养院有抗美援朝志愿军战士40多人。

  我们这些老兵都已是耄耋老人,能在一起唠唠嗑,说说在朝鲜的战斗经历,满足了。

  炮兵班长祝子清:

  我被埋在下面,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团粉红色血雾

  我家里穷,很小时妈妈就不在了。1950年2月入伍。1950年9月,我所在60军180师接到命令,“到交通方便的地方去,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

  十一二月间到达丹东。还没出国,上级命令我带一个排去山东周村高射炮基地学习,我任代理排长。1951年5月,我回到丹东,编入60军高炮53营。我们营有12门炮,一个高射机枪连。一门炮配6名战士。我是2连2班班长。我们的任务是守卫鸭绿江大桥。

  当时,丹东四处狼藉,江边民房无一完整。空军和高炮部队组成防空体系,拦截美国飞机。只要他们往朝鲜新义州方向来,警报拉响,我国空军起飞拦截,高炮配合。有一次空战,空军打下一架美国轰炸机,落到鸭绿江中。

  我们守卫鸭绿江大桥半个月后过江。守卫过平壤、高原等地。从1951年7月到1952年6月,光我们2班就打伤飞机十来架,击落两架。冒着黑烟的飞机有时要到三五里外才坠落,这时就派侦察兵去抓飞行员。

  6月的一天,35架飞机由战斗机领航,轰炸机编队紧随,飞过我们阵地。我正想北边不知哪里又要遭殃,突然间战斗机扭头俯冲下来,其他飞机跟随其后,投放烟雾弹,空中什么都看不清,对着我们阵地狂轰滥炸。敌人有备而来,一批弹药打完,马上又来一批飞机。我们马上组织回击,炮身打红了都没时间换。

  中午12时左右,看飞机没来,战士们在炮阵旁休整,连口水都没喝上。我被任命为代理排长,在附近指挥棚里。炊事班在离炮阵十步左右的地方生火做饭。这时候,飞机又来了,朝着炮阵投弹。

  我所在的指挥棚随后一瞬间被炸塌,我被埋在下面,看到的最后一幕是2班阵地上升起一团粉红色血雾。2班一炮手冯朝生、二炮手段继新、三炮手许鹏、四炮手刘继新、五炮手何传海、六炮手李吴明,还有副班长都牺牲了!

  几十年,我经常梦见和2班战士一起战斗,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我回四川老家,从不敢去看望他们的亲人,不知怎么跟人家交代。

  那次负伤,我被定为二等六级残废,现在脑袋里留着弹皮。

  我回国时,抗美援朝战争还在继续,我二弟和三弟相继入伍。二弟1954年入朝,三弟是1955年去的。

  我现在退休工资是每个月1100元,“老战士之家”很困难,我哪怕每月拿出一百元,也要资助它。张爱兰想建一个纪念馆,收集老战士们留下的纪念品,纪念那些“最可爱的人”。(据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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