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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1版:第一要闻版

老市民·新市民

——浙江中心镇发展调查与思考之三

  本报记者 韩晓军 

  

  傍晚6时刚过,温州瓯北五星工业区,下班的年轻工人从厂房里鱼贯涌出。

  厂区中间的主干道上,已摆开了一溜小摊,有卖四川凉粉、云南米线、重庆火锅的,也有卖服装鞋帽和各种生活用品的。人流涌向这些小摊,也涌向他们不远处的出租房。

  距离年轻民工下班的地方不远处,温州瓯北镇的繁华便映入眼帘,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这一幕,在浙江的许多中心镇,每天都在上演。

  中心镇不会被汹涌的迁入者淹没,所有人都能到中心镇落脚、安居

  在过去的若干年里,浙江星罗棋布的中心镇,像海绵一样吸纳着当地农民和外来淘金者。

  永嘉县溪下镇陈坑村农民金永强,6年前和本村大批村民一道来到瓯北镇谋生。当过15年代课教师的他,做了仓库保管员,一年可赚3万块。他儿子去上海做生意,女儿留在镇上开杂货店。现在,他们打算把在老家种田的妈妈也接到镇上,不回山里老家了。

  今年夏天才到瓯北珠岙村一间绣花作坊上班的胡倩雯,刚满16岁,老家在湖北天门市农村。她父母来温州打工已有十多年,今年,一家三口终于在异乡团聚。他们租住在附近的农民房里,其乐融融。

  在杭州丁桥镇,开着美容养生馆的陈红娟,是地道的本地人。在她的印象里,“镇里只剩下我们和邻村两个村了,其他都成了新开的楼盘和经济适用房社区”,像她这样的本地人已经很少。

  仅1.5万名本地人的丁桥镇,目前已涌进超过3万的外来人口。外地人中有一半是打工的,另一半是从杭州迁来的经适房业主。 

  外地人像潮水一样涌来,却没有像潮水一样退去。这给小镇的社会结构和人文生态带来了根本性变化。

  40岁的江苏扬州农民张国道,13年前来到温州瓯北镇时,“工业区外边还是大片大片的农田”。这十几年,他从车工一步步做到车间主任、生产副厂长,厂房外的风景一天天也在改变,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

  湖北小姑娘胡倩雯初到珠岙村时,就对满村各地的方言很吃惊。“江西、湖南、安徽……好像哪里人都有。”小小的珠岙村,本地村民不到1500人,但住在村里的外地人接近1.5万人。

  据最新统计,目前,在浙江打工的流动人口已经达到1900余万人。这其中,大半聚居在星罗棋布的中心镇上。

  温州瓯北中心派出所副所长金武提供了一个数字,在瓯北镇上,光贵州省江口县就有3万人。“他们通常抱团迁徙”,在金武的管辖区里,登记的外地人约有6万人。  

  无形的篱笆墙正在松动,本地人,外地人,在这里都能找到新生活

  整整一面墙,就是一张表,每个名字都插上一张颜色卡片!

  温州苍南龙港镇江浦社区有一张意味深长的户籍管理表:绿、蓝、红、黄四色小卡片,分别代表着本社区户籍、本镇户籍、镇外户籍等不同身份。

  几千张小卡片组成了一个“四色迷阵”。在龙港这个新兴小镇上,市民的户籍异常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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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在镇机关上班的陈振东户籍在江口村,属于“原住民”,虽然住在社区,但大事小事要与村委会联系。而更多的社区成员是镇上户口,像社区书记陈志群等人早先从钱库、龙江等附近乡村迁入,比原住民来得晚些,他们属于社区管。还有一部分是近年才来镇上打工的,租住在社区。

  这三类人,可能住在同一幢楼里,却有各不相同的颜色标记,也因此,他们与镇上生活的联系也颇有差别。虽然,在很多中心镇,外地人的“暂住证”已经换成了“居住证”。

  这很耐人寻味。

  早几年,有一对搞设计的杭州小夫妻来到桐庐濮院创业。他们有热情、有技术,还有政策扶持,事业起头很顺当,赚了些钱,买了私家车。然而,他们始终没有在濮院镇上买房安家。

  令他们踌蹰的是,除了生意,他们没有社交圈,甚至连镇上的电影院都没进过一次。

  被温州瓯北镇作为创业人才引进的大学生张智丹,前几年上街还常被拦住查身份证,“一看是本地户口,警察态度就比较好了”。

  张智丹的老家在辽宁阜新农村,在小镇上的老乡不多。周末,他会一个人骑车上街,漫无目的地遛达,用眼睛打量这座蓬勃发育中的小镇。街头的人潮涌动中,他的心头偶尔会有闯荡异乡的激情,更多的时候则是孤独。

  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在镇里娶妻生子、扎根安家。他说,想是想,但不知道有没有本地姑娘愿意……

  而初来乍到的农民工,则与“老市民”世界隔得还要远。

  他们,居住在城郊接合部的农民房里,从镇上人不愿意干的活干起,赚的钱不多。事业成功的能把老婆接过来,还不成功的,则是单身一人。他们的孩子大部分成了小候鸟,一年见不上几次。

  夜幕降临,他们常常成群结队地在镇上的公共绿地上聊天打牌。他们梦想成为新市民,也知道有很多“篱笆”正在松动。诸如,公办学校开始接纳民工子弟,有固定工作的外来工可以享受与本地人一样的同城待遇。

  但是,他们不知道,这等好事什么时候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很多人像没根的浮萍漂在镇里,却再也不愿意回到农村老家了。

  就像贾樟柯电影《三峡好人》里的场景:当那些移民来到小镇上,那眼神里的不安强烈得像把刀。结局是陌生的土地最终成为他们的家园。

  人潮像水,又不是水,像歌里唱的:拥抱过就有了默契,你会爱上这里……

  也许,生活真的永远在别处。当新市民源源不断地涌入到镇上时,老市民却向往着奔向更大的城市。

  我们在中心镇采访,镇上人常常向我们打听杭州楼盘情况。很多本地的镇上人已经在上海、杭州等城市购买了房产,还有的已经把孩子送到这些大城市,甚至国外。

  人潮像水,却又不是水,都愿意向上运动。农民向往着市镇,镇上居民又向往着更大的城市,而大城市里的人,如今却开始向往田园牧歌的诗意生活。

  中心镇正经历着新的蜕变。这个深刻而动荡的过程,必将波澜壮阔。

  一位从建德材泽镇出来的月嫂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积攒20万元,回到镇上买一套房。她3年前还在镇上务农,后来听说温州保姆工作好找,就只身一人闯过去了。后来又听说到杭州做月嫂赚钱多,一年前又跑到杭州。

  做月嫂很辛苦,对付毛毛头一天睡不了几个钟头,但为了实现到镇上买房的梦想,她干得很勤勉。几年来,存下了两万块钱。她知道还要继续这样干上许多年,直到实现梦想。

  穿行于一个个中心镇,每个脚步匆匆的人,都有自己的渴望。有的渴望拥有市民身份,有的渴望在镇里拥有一套住房,有的渴望享受镇上居民的福利,有的渴望让孩子来到身边团圆……

  英国的法学家享梅恩曾说,迄今为止,一切进步性的社会运动,都是一场从身份到契约的运动。

  是的,从实现身份开始,直至建立与城市生活的种种契约,这便是过去、现在和未来来到中心镇的人的梦想。这样的流动,不断造就着新市民,也不断打破市镇原有的资源、权益分配的平衡。

  但不管怎么争论,当中心镇慢慢向小城市的梦想迈进,城乡的差异也将不断消弥,人与人之间的沟壑会不断填平。

  新市民会慢慢变成老市民,然后,一起欢迎新的加入者。就像歌里唱的:拥抱过就有了默契,你会爱上这里……

  ■ 链接

  从发达国家看,小城镇是承载城镇人口的主体。比如,德国的城镇化率现在是97%,70%居住在小城镇。美国大概有50%以上的人居住在5万人以下的小城市、小城镇。根据我国2008年的统计数据,居住在小城镇(包括县城和建制镇)的人口是2.6亿,占全国的20%,占城镇人口的40%,另外60%的城镇人口居住在城市中。这说明我国的小城镇发展明显滞后。


浙江日报 第一要闻版 00001 老市民·新市民 2010-09-19 nw.D1000FFN_20100919_11-00001 2 2010年09月19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