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木叔的台州
柯平
柯平
前年去台州,写了篇《三门的冬至》,里面谈到晚明临海名士陈函辉和徐霞客的一番交谊。这两天因事找出冒辟疆的早期诗集,发现为该书作序的,居然也是此人,可见当时文坛“结交朝野,名满天下”、“海内称文章风流豪荡者,推台州陈君”的评价,基本没什么水份。不过在朋友们笔下,此君当初最让人仰羡的,应该还是那种诗意的栖居方式:筑草庐椒阁于县城巾子山南,“下临雉堞,外即灵江”。《小寒山自序年谱》称:“予避世于小寒山,读异书,寄情诗酒,文满天下……”,说的也正是这个地方。
台州山水的清丽,生态环境的优越,早在南朝刘宋的《临海记》里就有生动记载。为徐学研究者津津乐道的徐霞客访陈木叔于小寒山一事,虽出于朋友之间通信交好已久,极求一晤,以解渴念之目的,但彼地名山大川的知名度,恐怕也起了不小的作用。至少从存于《小寒山子集》中那首《答友人问台州有何佳境》来看,“万仞嵯峨壁立青,古云地阔海冥冥。琪花瑶草山中果,雨髻风鬟洞口婷。崔驭吹笙开石壁,鹅群染翰写金经。无端醉后逢天姥,月照琼台梦未醒”,介绍的主要还是当地的地理风光。地方文史学者一般倾向于认为,诗中所称的友人,可基本断定就是徐霞客。短短八行诗,竟将古代那里六大文化品牌石梁、桃源、桐柏、华顶、天姥和琼台一网打尽,可见其文笔不是一般的强。因此,如果索性将它当作宣传台州生态文明的广告词来看,想来也是无妨。
四百年的诗意传递,台州人民在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下,日子一向过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尽管因僻处海边,交通不便,即杜甫《题郑十八著作丈》诗中所谓“台州地阔海溟溟”者。但相比现代大都市那种高大的烟囱在喷吐钞票的同时,也喷吐黑烟,高档住宅小区停满进口汽车,楼房与楼房之间的距离却不到五米的现实,能够在夜晚的大排档上饮啤酒,吃海鲜,呼吸着略带腥味的湿润空气,住在类似陈木叔那样的、绿化面积超过百分之四十的房子里,开窗即见青山点点,帆影片片。这样的生活,也足以让人羡慕。
据说,一度为发展经济,这里的蓝天白云也曾付出过应有的代价。但地方决策者们很快意识到,以牺牲生态环境的代价换取GDP总量的跃升,肯定称不上是合算的买卖。因为他们知道,至少陈木叔当年在当江苏靖江知县的时候,绝不可能会这么干。至今保存在那里地方志中他的政绩记录是:减税、灭蝗、整顿治安、兴修水利、还有绿化环境和在灾荒之年想方设法保证老百姓都有饭吃。
今天,无论你作为一名记者,还是普通的游客,行走在椒江、临海的大街上,或在天台的隋代寺院、黄岩的古章安郡遗址上寄托怀古幽思时,听到的、看到的一切,俱是那么令人振奋。在市环保局检测二氧化硫的仪表镜头下,曾经一度模糊的陈木叔清癯的面容,变得愈来愈清晰;在路桥区方林村,坐落在绿荫中的农民别墅,如同神话一样拔地而起,旁边也可见陈木叔拄杖闲步的身影,这是他生前最喜爱的思考方式。在黄岩前洋镇,新建的北蒋村垃圾处理系统如史册的某个翻页动作,昔日污水横流的地方,如今是一片青葱的绿意。如果木叔在世,我想他一定会乐意欣赏这崭新的一页。在更远一些的天台县雷峰乡,古代台州村民纯朴的生活方式,依然完好保存在屋顶的炊烟里,溪边妇女浣衣的倒影里,老人手中佛珠缓慢的捻动里,村头千年樟树叶片的沙沙声里,以及不施化肥的土梨鲜美饱满的汁水里。
徐霞客与陈木叔的初次相会时间,参考两人著作里自己的说法,应为明崇祯五年(1632)的四月二十七日。陪他一起来的是他客居宁海的族兄徐仲昭。当晚客人下榻陈的小寒山别墅,“烧灯夜话,粗叙其半生游屐之概。”窗外灵江流碧,括苍叠秀。这样把杯话旧、豪兴逸飞的场面,想来实在令人神往。这个小寒山,据今人考证,地点即为现临海巾子山南山殿大悲楼与中斗宫之间。木叔临终前曾有《自祭文》称:“埋骨栖身于古佛山灵之侧……世世生生长伴禅林钟磬声。后之诸友与两儿子来哭时,可以此文写一通焚之墓前,再以一通质之天下有心者。”可见生态环境的重要,不仅为他生前所躬身力行,也成为他死后之精神所依。此行的一大憾事,是因行程安排紧凑,未能抽身去那里寻访一番,并遵奉遗训,将此文“写一通焚之墓前”,只能待今后有机会再想办法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