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村行
张子虎
张子虎
2009年仲夏,我的一位摄影朋友夏老师去临安天目山一带采风,转到於潜镇一个叫鹤村的偏僻山村,被一座《民族日报》社纪念馆吸引,他在馆内的展厅里发现一块介绍我岳父杨可扬的图版。回上海后就把这个信息告诉了我,并留下了纪念馆徐馆长的联系电话。
我们与爸爸共同生活了几十年,还不曾听他讲起过这段经历。爸爸也觉得惊喜,时过70年的《民族日报》旧址居然还保存着。尽管如今已96岁,仍欣然答应我们陪他鹤村之行。
9月中旬的一天,约上了居住在杭州的张白怀先生(他也是《民族日报》的老报人,小爸爸10岁)一起驱车前往鹤村,重拾历史记忆。
《民族日报》社纪念馆位于浙西天目山麓於潜镇鹤村121号,原为何家祠堂。正大门上挂着“《民族日报》社旧址”的匾额。走进大门,左右两侧分别展示着当年报社的工作机构、工作人员名单和《民族日报》概况介绍,平台上摆放着早已锈迹斑斑的当年用于印报的圆墨台和四开印刷机。后厅正梁上挂着张爱萍将军题写的“缅怀先烈振兴中华”横匾,下面是《民族日报》创始人之一,第一任社长王闻识烈士青铜雕像。
不用搀扶,一个96,一个86,两位老人迈着坚实的步子,慢慢地跨进纪念馆门坎,尘封了70年的记忆闸门被渐渐打开。
1938年,在全国抗日情绪日益高涨之际,在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形势下,主政浙江的黄绍竑省主席想收拾浙江腐败的政治烂摊子,除了全新军事布防外,还急于想办一张报纸。当时中共浙江文委骆耕漠、邵荃麟、葛琴几位负责人都大力支持黄办报。经当时党组织同意,于1938年11月在金华正式开始筹备,决定派王闻识带领一批同志秘密打入《民族日报》,爸爸杨可扬就是其中一位。“民族日报”四个字,就是爸爸(当时叫杨嘉昌)从孙中山先生手迹中收集而成。社址选定在鹤村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它既在前线又不太显眼,既接近浙江省政府浙西行署所在地天目山这个浙西政治、军事斗争的前哨,又便于得到中共地下党的指导。
《民族日报》1939年1月创刊,爸爸负责美术编辑,还编副刊“老百姓”(后改名为“实生活”),他除了看大量文稿,还不时地配合时政创作漫画和木刻,把副刊办得有声有色。那时物质匮乏,办报条件相当简陋,又没有照相制版设备,版面的报头、插图、采访的速写作品全靠手工先雕刻成版,再与文字一起拼版上机印刷,这种事往往都要连夜加班突击,以不耽误第二天出报。报纸的初创阶段,60多个同志有一半是共产党员,报社职工从社长到工人,不分尊卑、薪俸平等,一个月一律支付20多元生活费。报社地处穷乡僻壤,不仅条件艰苦,更危险的是要与混杂其间的汉奸特务周旋。但是,这样一批来自五湖四海的热血青年,为了抗日寇,救国难,与狼共舞,毫无畏惧。使《民族日报》成为一支振奋抗敌热情的号角。
我们看到爸爸在王闻识塑像前伫立好久,还带着我们向先烈默哀。他告诉我们,王闻识是位热情能干的社长,除了抓全面工作,还亲自靠两条腿,只身千里,赴皖南泾县新四军总部独家采访项英副军长。因报纸的赤色倾向,受到当局注意,报纸的发行量逐渐受到了限制,1940年底,终被浙西行署主任贺扬灵强行下令改组,在编完当天的报纸后,王闻识便带着爸爸等一批已暴露中共党员身份的报人忍痛离开报社。
爸爸和张叔叔轻轻抚摸着当年他们用过的印刷机,细细地阅读着曾经与自己在黑云压城、风雨飘摇中一起工作战斗过的同事的照片及介绍,并一一询问着这些同志现在的情况和下落。当知道有19名中共地下党员进步记者被绑架,12名地下党员被日寇、国民党汉奸特务枪杀活埋时,不禁老泪盈眶,感慨万千。
在一幅周总理写给第二任社长曹天风的书法前,爸爸又讲起1939年3月,身为中共中央副主席的周恩来,曾乘夜色秘密来到鹤村,在《民族日报》社会见中共浙西特委领导。第二天,周恩来便发表了著名的抗日形势演讲,他用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戚继光抗击倭寇的典故,勉励大家团结抗日,坚决把日寇从我们的国土上赶出去。
离开纪念馆时,雨停了,天也慢慢放晴。大家站在纪念馆门口依依惜别,合影留念。没想到这成了最后诀别。冥冥之中,70年后爸爸回到鹤村,一生事业起步点却成了人生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