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 刘卫东 

　　经过与反对派一年多的讨价还价，美国民主党政府终于完成了金融改革立法的全部程序。奥巴马为此慷慨激昂地宣示：“因为这项法案，美国人民不必再为华尔街的错误买单了，今后也不会再用纳税人的钱来救助华尔街公司了，永远不会再发生！”但是，不仅美国媒体对这一立法褒贬不一，而且民意对此似乎也不太买账。据彭博社的一项民调显示，近80%的美国人对未来新法能否防止危机重演表示怀疑，超过75%的人不相信未来居民储蓄和金融资产会变得更安全。为此磨破嘴皮的奥巴马，面对这一让人尴尬的局面，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过仔细想来，美国百姓如此“不厚道”也情有可原，他们是让现实给吓怕了。　　

　　首先，这项新立法的设计原则是让金融企业更加负责更讲信誉，否则就要付出代价，所以其目标仅限于对金融领域具体操作的规范而非对其结构和原则进行调整。美国《新闻周刊》网站曾就此撰文称，法案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发现和解决危机，而不是从根本上防止危机的发生，这就像医生只谈治病不管防病，自然就难以取信于那些曾感受到切身痛楚的民众。

　　其次，立法本身就是一个典型的妥协性产物，这表明即使处于四面楚歌的不利境地，代表银行业的利益集团仍能发挥强大影响力。本次金融改革法案最终版本的力度低于预期，这是所有人包括华尔街大佬的共识。如政府对于导致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房地产管理的问题就没有触及，也未采纳奥巴马征收“银行税”的建议，放弃了对大型银行和对冲基金的惩罚性收费，也没有限制华尔街的“金融创新”和美国金融机构的跨国投机和市场操纵。连最严厉的“沃尔克法则”也设置了一个例外条款，允许银行保留的业务竟占到商业银行各类衍生品交易总量的九成以上，这显然是各种势力碰撞之后的折中，而民意在其中的分量有限。

　　再次，法律规范的实际效果尚难预料。新法案的表述复杂、歧义严重，不仅为银行设立了7年的过渡期，而且大量具体的细节规定还有待于监管部门进一步予以界定落实，这就为无孔不入的利益集团游说活动提供了充分的机遇。金融说客们知道对法案具有解释权的监管机构也和所有人一样喜欢看到经济的繁荣，因此有各种理由来说服他们对某些模棱两可的措辞给予宽泛定义，而民意在这些细节问题上几乎不具备与其竞争的能力。

　　第四，政府对改革的定位本身就怀有私心。奥巴马之所以在上台后不久即提出金融监管新立法，是希望趁着金融危机创痛未消之际迅速啃下这块硬骨头，利用直接关系到基本民生的新政绩来延长自己的政治神话，并借机打击共和党对手，争取在中期选举中守住既得阵地。所以围绕新立法的争斗不是一个金融问题而是政治问题。其实奥巴马也很清楚，他现在缺乏大萧条时期改革呼声震天响那样有利的社会环境的支撑，于是只能利用现有民意对华尔街的憎恨来压制利益集团和共和党对手，先趁热打铁赚取人气，到具体实施时再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这一战略定位必然导致新立法的色厉内荏，自然也就难以打动观者。

　　此外还有一些重要的现实因素，是奥巴马政府难以控制却又实实在在发挥着作用的。第一，全球储蓄过剩使得大量资金由经济高速增长但缺少投资机遇的新兴经济体流向增长缓慢但有大量投资机会的发达国家如美国，而热衷于用借来的钱买不需要东西的美国人自然也乐于笑纳，谁叫世界始终对咱那么有信心呢？现在看来即使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也没有摧毁这一模式，美国人的可支配资金照样源源而来。第二，喜欢冒险是美国人的天性，而面临盈利减少压力的大银行一方面会加强游说并努力削弱监管的效力，另一方面则会继续开拓新的市场，通过钻空子来向消费者提供新的诱惑，他们有足够的钱让人忘记刚刚过去的危机，因为市场知道政府不会让他们倒闭，所以政府更全面的保护反倒可能刺激一般民众冒险的天性，美国六大金融机构现在的规模比金融危机之前还大就是明证。第三，金融危机过后，美国民间的金融资产缩水有限，一旦股市再度繁荣起来，他们很容易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毕竟金融危机带来的创痛还远远比不上大萧条，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他们的投资热情，只要手里有钱，民众在金融市场中就有些难以自制、欲罢不能。

　　所以虽然从理论上说，这场改革最大的受益者是美国的投资者和消费者，但在现实中民众对于政府的好意并不太领情。也许只有更大的金融打击，才能免除美国政府的这种尴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