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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9版:人文世界·钱塘江

百年殷夫

  赖赛飞

  

  今年6月11日,是红色诗人、左联五烈士之一的殷夫诞辰一百周年。1931年2月7日,他在异乡遇害,年仅二十一岁。

  殷夫的家在浙江象山大徐村。村北珠山脚下的一座古宅,多年前修缮成殷夫纪念馆,一脉鲜活的长流水潺潺湲湲。

  在故居面对殷夫,因为熟悉与了解他“在天为星,落地为灯”的过程,亲切之际令人吃惊,仿佛平地一声霹雳,震撼人心。

  记得很早时候就读过裴多菲的《格言》,殷夫据德文译成的五言诗:“生命诚宝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裴多菲是匈牙利的民主诗人,牺牲的时候也只有二十多岁。这首小诗之所以能以汉语言文学的形式流传在一代又一代中国年轻人中间,相信是两颗高贵灵魂的重逢与圣洁诗心之间的偶合。

  殷夫的老家在当地并不算寒族,他又在家中排行老小,故而一出生就备受宠爱。从人情角度看,慈母爱幼子,自然对他百般呵护牵念;父亲在世时常用骡子驮着他游历山水乡间,只为哄他高兴,长长见识;他还有个“小母亲”一样的大姐,将他带到五岁才肯自己出嫁;也有后来如父一般的长兄,供他念书,为他操心不已……所以解读殷夫的过程,除了崇敬,还有悲怆:

  “别了,我最亲爱的哥哥/你的来函促成了我的决心/恨的是不能握一握最后的手/再独立地向前途踏进。

  二十年来手足的爱和怜/二十年来的保护和抚养/请在这最后的一滴泪水里/收回吧,作为恶梦一场。

  你诚意的教导使我感激/你牺牲的培植使我钦佩/但这不能留住我不向你告别/我不能不向别方转变。

  ……

  别了,哥哥,别了/此后各走前途/再见的机会是在/当我们和你隶属着的阶级交了战火。”

  感激有多真切,告别就有多坚决。崇敬与悲怆里,英雄站在了人性与精神的高处。他的去路上,安逸、功业、名号、爵禄,一样样抛下,最后抛却的是仅有的一颗头颅与满腔热血。

  殷夫纪念馆的主体是一座小四合院,事迹陈列自西厢起,经中堂,止于东厢。不过百步长短,却是一百年的缩影。一路看下来,如同看他的前生与后世。从小小少年、诗坛斗士到血沃龙华,是他选择的一种活法。至永恒纪念的章节,是他的另一种活法——人们选择他活在自己的心中。在他的前生,目睹他的升华;在他的后世,注视着他在世俗的目光中继续前行,给予来者一次次直面的机会。

  纪念馆的后半部分原是徐家的菜园,后来改建为纪念碑廊,中间设亭台水榭。在日光朗朗的时候,端坐玲珑的六角亭子中,看沿廊的碑列,石质沉重,壁立端方,墨地青文斩钉截铁。空庭却有绿枝黄花微微摇曳生长,蜂子鸟儿嘤鸣,时有流云在高天自由徜徉,显见这方天地充实洁净、光明生动。

  追溯诗人笔端的《孩儿塔》,映衬之下,何其凄绝:

  “孩儿塔哟,你是稚骨的故宫/伫立于这漠茫的平旷/倾听晚风无依的悲诉/谐和着鸦队的合唱/呵!你是幼弱灵魂的居处/你是被遗忘者的故乡。

  你们的小手空空/指上只牵挂了你母亲的愁情/夜静,月斜,风停了微嘘/不睡的慈母暗送她的叹声。

  ……”

  从前,孩儿塔是当地一种砖砌的用于婴儿群葬的坟,塔形,四周没有门,但开着高的小窗,死婴由此往里丢弃。殷夫对此是清楚的,虽然他平安度过童年,但有多少无辜的婴孩因为贫穷、愚昧而葬身于此,带着天下母亲的无奈与苦痛,从一开始就刺痛了他的赤子心。

  从来悲愤出诗人,只是悲愤亦有上下品之分,下者是私欲未能满足的呓语。上者的目光不及自身,只有人世大众的不平与悲苦,就像殷夫所目睹与牢记的,所哀伤与激愤的,所奋斗与献身的。

  只要完整读他的三两首诗,就会相信,人皆有爱,爱也柔软,但大爱里刚烈铁血的一面,不是人人都能担当。

  相比之下,殷夫的诗的确少了时尚与机巧,却因了饱满的内在、明晰犀利的风格,获得了撼动人的力量和流传的价值。直至今日,读来依然备感诚挚、有热度,承载真切的激情。他的诗是灵魂的语言,通行于理想之界。见诗如见人,他与诗同在,与世间正气、美好同在。

  今天恰遇防空、防灾警报演习,警钟长鸣之下,和风丽日,全城波澜不惊。风雨如晦已成过去,英烈们用生命改变了这个世界的颜色,而后他们从未远离。这是共同的选择,也是约定——后人的怀念未尝不与前人的守护息息相通。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钱塘江 00019 百年殷夫 2010-06-09 nw.D1000FFN_20100609_8-00019 2 2010年06月09日 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