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休白 

　　东湖在绍兴城东5公里处的箬篑山，以岩石、岩洞、石桥、湖面的巧妙组合而名闻遐迩。 

　　据史籍记载，东湖原本没有湖，而是一座竹树繁茂的青石山。2000多年前，秦始皇东巡会稽，曾在此停车喂马。这里山石坚硬，早在汉代就被人选中成为采石场。累年经月，山被采得千疮百孔，只剩下了潭、崖、壁。这个残山剩水，到了清末被一个叫陶浚宣的儒商看到了。 

　　这位会稽乡绅，是陶渊明的第45代孙，又是当时绍兴著名的书法家。不知他从这片残山剩水中看出了山水诗的意蕴，还是中国书法的美学价值，总之，他下决心要开发它了。他很快筹得8000银元，开始了对东湖的巧妙设计。筑堤、砌墙、设亭、建桥、题刻……将“散句”连成“篇”，将“段落”连成“章”。幽深的塘、潭、池、洞与峻峭的壁、岩、石互为映衬，更显阴柔之美与阳刚之气了。 

　　远望，东湖如一个山水大盆景，盈盈碧水间荡着层层高耸入云的石壁，石桥、洞穴、水榭、亭阁点缀其间，竹林、花坛、草坪、石径接篇连章。近观，如一个个美人偎身英雄。柳依石桥，花扶石亭，竹靠水榭，湖傍危岩，泉藏陡壁。所有的阴柔之美都被阳刚之美包容了。豪放派可以在东湖找到奔突口，婉约派可以在东湖找到落脚点。 

　　东湖的阳刚之气，突出体现在那些奇壁上。那被人掏空了的山腔和山崖，或高耸入云，或倒挂天庭，或对峙如虎，或尖削如峰，给人以一种雄强的气势。清代诗人、越中七子之一的姚大源曾写过一首《箬篑山石壁》：“石壁穿云表，巉岩列翠屏。蜀丁开剩险，仙掌削余青。虚洞岚光满，寒风雨意灵。两崖中断处，容我立茅亭。”同代的章汝桐也写过一首《游箬篑山偕挺岩作》：“日落江风凉，微波澹洲渚。一棹入澄潭，沿洄历丛莽。千仞削危崖，云根注暗雨。藤石互纠纷，长蛇缚猛虎。百怪聚阴壑，晴昼闻雷鼓。乳窦转窅冥，风泉杂清语。嘉宾恣快游，豪吟几延伫。欸乃晚云中，渔灯出芦蒲。”诗人在东湖找到了豪吟的奔突口，于是一泻千里的诗情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东湖的阳刚总是用雄奇的形式表现出来，它没有疏离感，近在咫尺，触手可摸。就像失去依靠的孩子突然找到了依靠，失去力量的病人突然回归了力量，这种雄奇总让人一惊之余温馨无比。 

　　东湖的阴柔之美，大都躲避在幽静中。一个春日微雨之晨，约三五好友，漫步东湖，但见山吐淡岚，湖蒙晓雾，兰桡摇波，倩影照水。那长堤卧波、绿水环峰的清幽，那万柳桥、霞川桥的悠然，那饮绿亭、听湫亭的典雅，都一一扑面而来，把心底的柔情抽得一干二净。远远望去，香积亭中有一个老者，侧着身闭着眼吹笛，那悠然之态仿佛得道的仙人。笛声飘向湖中，将满湖的春水撩拨得诗意盎然。环视四周，花含羞而低头，树微醉而轻摇，鱼窃笑而腾跃，鸟偷乐而欢叫。人呢，步子慢了，身子软了，话语轻了，思绪飘了。 

　　东湖的阳刚之气和阴柔之美全归功于水石的精巧之合。像诗歌没有闲笔，像书法没有败笔。它像一个高密度的稀世珍品，可以多角度观赏，那美丽的光焰，能挑起各种人的审美欲望。连一生很少写诗的蔡元培到了东湖，也忍不住诗兴大发，一口气写了《游绕门山石宕即事》七绝六首，从东湖的石桥、石庵、石匮一直写到石屋。“若闻冠石同鳌戴，恐有甄舒入梦来。”“我爱绕门绝幽情，架床未展读书堂。”

　　也许，中国再也找不到像东湖这样的湖了，矛盾，在它身上得到如此和谐的统一。如果说西湖是一个诗意湖，那么东湖就是一个哲学湖。刚与柔，轻与重，漂与沉，实与虚，表与里，哲学中的一对对关系，都能在东湖找到印证。高深的哲学在东湖面前只不过是几个历史造型，你俯仰之间，就会发现，人生的宏旨大意原来都深藏在东湖中啊！

　　秦始皇停车喂马的背影早已远去，浙东诗坛领袖严维东湖宴请诗歌唱和的热闹也早已退场，唯有东湖建造者陶浚宣的身影永驻在东湖。 

　　陶浚宣短暂的一生不仅为后人留下了一座闻名全国的园林，还留下了一个中国最早的私立法政学堂——东湖通艺学堂（1909年改名为绍兴私立法政学堂）。 

　　当年陶浚宣从广东回乡，独资创办东湖通艺学堂，自任学监（校长），点将陈威、陶成章、何阆仙、寿孝天、谢飞麟等越中名流。 

　　想像当年陶成章、秋瑾、徐锡麟东湖聚会，湖心划船，高谈阔论的豪情。 

　　想像当年鲁迅与范爱农、周建人一起泛舟东湖的朗笑和浩叹。 

　　想像当年从东湖通艺学堂走出去的学生竺可桢、刘大白、陈彭年、陈仪、陶冶公的壮志凌云、气吞山河。 

　　你能说他们身上没有沾染一点东湖的阳刚之气？陶浚宣已离我们而去，但陶浚宣“国兴于治，治端于学；非自强不足为国，非育才不足自强”的铿锵之声犹在耳边。辛亥英烈已离我们而去，但“陶社”还在，辛亥精神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