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作证

　　初冬时节，在镇海到定海的高速公路上，我们一路驾车奔驶。一座座雄伟优美、形态各异的跨海大桥，从窗外一一掠过。短短半个多小时，我们接连经过了5座跨海大桥！

　　对我们而言，这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从大陆去舟山，可以飞车而至，不再舟楫相渡。

　　对中国而言，这是一个崭新的记录。这个中国最大的岛陆联络工程，创下了多项建桥史上的“第一”：世界最大跨径钢箱梁悬索桥、世界第一座分体式钢箱梁悬索桥、世界抗风稳定性要求最高的桥梁之一、世界外海环境中建设的最大跨度斜拉桥、中国第一主缆、中国第一次使用直升机牵引先导索过海……

　　驭风

　　对造桥人来说，风的因素不可不察。这在桥梁建设史上有过惨痛的教训。

　　1940年11月7日，美国塔科马海峡大桥在通车4个月后就被一场时速60多公里的风拦腰吹断。这场悲剧后，风洞试验才成为桥梁设计的重要环节。

　　在中国桥梁设计重镇同济大学，土木工程学院的风洞实验室已经为105座大桥做过风洞试验，西堠门大桥是第67座。

　　“西堠门大桥是我们遇到的最大挑战，”中国工程院院士、国际桥梁与结构协会副主席、同济大学土木工程学院顾问院长项海帆教授说，“这个挑战就来自于风。”

　　舟山多台风，西堠门大桥主跨1650米，是钢箱梁悬索桥世界第一跨，桥下又得留出49.5米的通航净高，抗风便成了最严峻的问题。

　　“西堠门大桥营运阶段颤振检验风速达每秒78.74米，这么高的要求，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项海帆说。

　　“为了破解这个难题，我们采用了分体式双厢断面钢箱梁结构，在世界上首次用中央开槽技术解决大跨径悬索桥的颤振稳定性难题。”中交公路规划设计院副总工程师宋晖说。

　　打个不太准确的比方，这个中央开槽技术就是在桥面上纵向开了个长长的口子来透风，以提高大桥的抗风力。这种设想在世界上先前也有人提出过，并在理论上进行了论证，但在悬索桥工程实践中，从未有人尝试。

　　把理论设想变成工程实践，要回答许多疑问：这个槽怎么开，宽度多少，对桥梁结构会带来什么影响……围绕这些人类桥梁史上的问号，设计者通过大量的实验和研究，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宽度以0.43倍桥宽最佳，这推翻了国外“槽越宽抗风力越强”的既有结论。

　　很快，设计方案就拿出来了。同济大学的风洞实验表明，西堠门大桥在颤振临界风速达到每秒88米以上的时候，依然能够满足抗风稳定性的要求。这意味着在17级超强台风下，大桥也能安然无恙。

　　这一创新成果获得了2008年度的中国公路学会科技一等奖，专家一致认为它已达到国际领先水平。

　　“在抗风研究上，西堠门大桥为中国在国际上打响了品牌。”项海帆说，“西堠门大桥乃至整个舟山跨海大桥的可贵之处，在于有很多原创的桥梁技术，它们为中国从桥梁大国走向桥梁强国增添了一颗沉甸甸的砝码。”

　　弈天

　　造大桥，特别是海上造大桥，得看老天爷脸色干活。

　　舟山地处海岛，气候多变，大桥工期又紧，对很多关键性的作业项目来说，符合施工条件的作业时间委实不多。

　　拿钢桥面铺设环氧沥青来说，施工要求气温不得低于20摄氏度，铺设时必须保证桥面上不得滴一滴水，铺设前后三天连续晴天。施工单位山东路桥公司从2008年8月起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但在其后3个多月的时间里，符合施工条件的作业时间只有17天。

　　9月9日这天，按计划是铺设西堠门大桥桥面第4幅下层环氧沥青混凝土的日子。但前一天晚上，气象预报次日有雨。第二天，工程指挥部工程处副处长王武刚起床后，发现太阳出来了，立即请气象台详细预报西堠门天气。气象台告诉他，现在舟山群岛岱山上空有云团，但从风向看不会飘到西堠门来。指挥部当机立断：立即施工！果然，这天沈家门、定海、岱山全部大雨，就西堠门一带艳阳高照。

　　王武刚说，环氧沥青是按工程需要从美国进口的，如果施工过程中下了雨，不但材料全部报废，再从美国进口还得等3个月。

　　因为不能让一滴水滴到桥面上，施工人员一条湿毛巾、一瓶矿泉水也不能带上工地。在钢桥面60摄氏度的高温下，为防止汗水滴到地上，全部长衣长裤，围着毛巾，脚穿鞋套；施工时，只能靠黄瓜解渴、靠咸菜补充盐份。

　　西堠门大桥主缆的索股调试，是在离海面100多米的高空进行的。冬季地面无风的时候，人在上面穿三件毛衣还是寒风刺骨，饭菜从下面吊上来，没三分钟就冷了。

　　由于白天风力大、温差大，钢丝索股长度会伸缩几厘米甚至十几厘米，而按施工要求，这个伸缩必须控制在5毫米之内。这意味着对天气的要求是：风力不大于6级、温差不超过2度、没有起雾。

　　当时正值海岛冬季季风期，排来排去,4个月的时间里只有48天符合要求。这48天中，又只能选择夜晚9点到凌晨4点这个温差相对稳定的时段施工。每天晚上，只要天气稍好，四川路桥的100多名员工就蹲在高空施工平台——“猫道”上，紧盯着塔吊上的红旗,一旦红旗不飘了,说明风小了,就马上抓紧时间调试，风大了就撤回来躲一躲，一个晚上来来回回跑几趟是常事。

　　调试索股时，最远的一个调试点离员工住地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每到海水涨潮，这条路有一半就会被海水漫过。施工人员必须脱了长裤，背着十几公斤的设备趟过去。但这个条件最艰苦的地方，最后却是大家争相报名的“热门岗位”。

　　望海

　　无论工作多么艰难，都能够克服；但长期远离亲人的刻骨的思念，却难以排解。

　　从事大桥打桩工作的徐书欣说，对工地生活最深的体会是寂寞，“在打桩船上总共就这么一点空间，有时就是想看一下绿树，闻一闻泥土的芳香，也不可能。我的眼前，除了海还是无边的海。”

　　望海，是建设者们8小时之外的生活常态：

　　中交集团一航局“打桩15”号船上，来自河北的王文卿常常眺望大海。他已经两年没和老家的女朋友见面了，平时就靠电话、短信联系。他说，有时那个思念真是挖心挖肺。说到这，小王的眼角红了。最难受的是女朋友的埋怨和哭诉，叫他回家乡另找工作。他说，有时我就想回去陪女朋友。“可我又觉得自己的工作有意义，参加的是世界瞩目的大工程，能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机会呢？”

　　金塘大桥工地上，来自湖南的罗超云常常眺望大海。千里之外的湖南老家，有他出生不久的女儿。上次离家的时候，妻子已经怀孕了。小罗答应妻子，一定回来迎接孩子的降生。可事与愿违，金塘大桥工期相当紧张，他最终没能回家。女儿出生时，他正在工地上，“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心里除了激动、开心，更有内疚、难过……”为了纪念，他给女儿取名“海澜（拦）”，“虽然人被大海拦住，心却能穿越千里回到她身边。”

　　西堠门大桥工地上，来自四川的钱建南常常眺望大海。极目西南，那里有他新婚燕尔的妻子。2006年，主索塔完工后，钱建南抽时间回老家与恋爱三年的女友完婚。蜜月还没过完，项目部一个电话，又把他召回了工地。2007年春节，索股架设到了关键时刻，他只好请妻子上工地过年。约好要到宁波机场去接，可头天晚上因气候恶劣没完成施工任务，他一大早就带着工人出去了。直到下午，妻子从宁波打来电话，他才想起这回事，只好让妻子自己想办法来。晚上回到宿舍，打开门，迎接他的是一桌热饭菜，还有妻子的笑脸。钱建南刚说了句“对不起，委屈你了”，妻子就打断他的话：“没事，我理解。”　　

　　……

　　眺望大海，大海无言，它寄托了建设者们对家人如潮水般的爱和思念；

　　眺望大海，大海无言，它见证了建设者们对事业如大海般的奉献和胸怀。

　　在这茫茫沧海之上，所有吃过的苦，受过的累，所有的喜悦和悲伤，如今都成了他们心中最难忘的回忆。

　　舟山跨海大桥，将永远被他们的记忆所珍藏；而他们，将永远被所有受惠于跨海大桥的人们所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