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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3版:创富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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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老板”谢幕山西

  11月19日,煤都山西大同,久雪初霁,气温零下14摄氏度。

  留守矿上的平阳人黄兆华眼中满是绝望、懊丧和悔恨:“在山西,现在可能找不到几个浙江‘煤老板’了,大老板都走了,只剩几个人在矿山守着。”

  一切都远去了:那矿,那人,那些曾经的风光无限和掘金岁月,在北国的遍野皑雪和怒号朔风中,浙江“煤老板”正谢幕山西……

  去山西大同城西北20公里,是著名的云冈石窟所在地云冈镇,该镇红墙村及邻近的村庄,是大同小煤矿最集中的地区之一。黄兆华现今苦守的大同安华红墙煤矿就位于红墙村。

  11月19日清早,多方打探、数十次电话联络当地“煤老板”未果的本报记者,拦下一辆夏利出租车,让司机带我们前往红墙村。路上积雪尚未融尽,司机小李一路抱怨路况太差,车速老上不了30码。

  车停村头,踏着一路积雪和泥泞,记者走进村里。见生人来访,把双手拢进棉衣袖子中取暖的村民三三两两围过来,一下子聚集了20多人。

  记者:请问村里的矿在哪里?

  答曰:村里有仨矿,你问哪个呢?

  当记者表示要找一个浙江人开的矿时,一位村民往南指手道:“斜坡下边那矿就是,不过一直停那好久了。”

  村民所指的,便是安华红墙煤矿,对于它的关停,村民们言谈中显得颇为不舍。红墙村共276户、700多人,不少村民之前在“安华”打工,村里的道路也是“安华”出钱修的。一到冬天,矿上会免费给每户人家送两吨取暖用煤;每逢春节,还送米送油。村西北,一所由四幢蓝顶白墙建筑组成的小学,是全村最气派的建筑,学校是安华红墙煤矿几年前出资160万元援建的。

  告别村民,我们找到了苦守在矿上的浙江老乡。穿着棉睡衣、一脸憔悴的黄兆华,以及他的伙伴——平阳人小王、小林带着记者,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几十厘米深的积雪看煤矿。

  “就我们几个小股东一直守在这里。”看上去,32岁的黄兆华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他告诉记者,去年6月,包括他在内的一批小股东和平阳一位煤老板一起,斥巨资买下了安华红墙煤矿,但让他们伤心欲绝的是,自买下那天起,就没有出过一块煤。

  偌大的矿区内一片死寂。几台黄色的大型机械车孤零零停在厂区,一旁堆着巨大的煤渣,积雪覆盖其上;矿井口上大门关闭,铁链紧锁,只有门上方“严禁酒后下井”的标语,在提示曾经的喧嚣;长长的输煤带上半是积雪,半是灰尘;办公区一楼的墙壁上,挂着煤矿的组织结构图,上面矿长、书记、生产矿长、安全矿长等负责人的名字还来不及换,都是上一任的姓名。

  小林告诉记者,买下煤矿时,恰逢当地一家煤矿发生矿难,全体煤矿停业整顿,随后,为迎接北京奥运,煤矿继续停业。在这期间,他们投资数百万元建起了防尘网、绿化带等基础设施。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在满心期待奥运会后便可采煤,不曾想竟遭遇“灭顶之灾”——山西省开始整合煤炭资源,煤矿由此关停至今。

  “现在连家都不能回了,大老板早离开这里了,我们现在连生活费都快没了。”来山西前,小王在平阳办了一个皮革厂,去年把厂子卖了,把家里的房子也抵押了,还借了钱,入股开矿,“我们几个人的情况都差不多,现在回家,连房子都没得住,欠人家的钱更没办法还。”

  告别安华红墙煤矿,我们又踏雪走访了邻近的数个小煤矿,无一例外全部停工,迎接我们的,是守门犬的狂吠声。

  在红墙村另一端的红墙煤矿,铁门紧锁,依稀可辨工人的住宿房已大多拆除,只剩断壁残垣。记者爬上紧锁的铁门,往里张望时,两条大狼狗突然从里面冲出,狂吠着扑门而来,吓得记者赶忙跳下铁门。

  在小梁沟煤矿,铁门旁挂起了“整合发展”、“发挥央企优势,实现安全高效”的大幅标语,传达室内一名姓钟的保安把守着大门。

  在东胜庄煤矿,矿区内空无一人,当地政府“关闭煤矿”的毛笔大字书写在墙壁上,堆场上停着两排十几辆重型卡车。

  邻近的甘庄煤炭检测站一位副站长告诉记者,以往运煤车来来往往,马路上尘土飞扬,现在连一块煤渣都找不到了。

  白雪茫茫,原野寂寂。三晋大地曾喧闹无比的小煤矿,如今连同他们的主人一起,默然无声。

  那些人:

  大批浙江“煤老板”已告别山西

  煤改风暴下,大批浙江“煤老板”已告别山西。

  山西某地温州商会会长(因要求隐去姓名)告诉记者,在当地,温州人曾达3万,现只剩1万多,“离去的主要是‘煤老板’,还有大量‘煤老板’带来的温州人。”

  本报记者在山西为期一周多的踏雪寻访,证实了前述商会会长和安华红墙煤矿留守人员的说法,在山西开矿的浙江“煤老板”几乎已整体离开。记者数十次拨打“煤老板”的手机,得到的回答出奇一致:不好意思,我现不在山西。

  54岁的温州人老谭(化名),是我们在山西费尽周折采访到的几位“煤老板”之一。老谭告诉记者,同意整合的协议早签了,煤矿也早停工了,但具体补偿多少、补偿款什么时候到位一直未知。“现在我们有两个希望,一是多拿点补偿款减少损失,二是能尽早拿钱。”

  “我前半辈子打拼下来的资产全投在矿上了,希望能早拿补贴,投资他处。”在著名的杏花村汾酒产地汾阳市,一位乐清“煤老板”告诉记者。

  除期待早日补偿,浙江“煤老板”还颇为小煤矿的未来忧心。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煤老板”告诉记者,据他了解,作为收购主体的一些山西煤业集团,至今尚未同意收购小矿,因此小矿的新主人,目前还不明朗。

  “小煤矿基本上都是大规模机械设备无法生产的‘边角料’,一方面储量太小,另一方面位置偏远,大矿不感兴趣”,上述不愿透露姓名的“煤老板”说。

  正因如此,“煤老板”们担心,一旦这些矿被封,今后想再开采几无可能。“地质结构、地下空气、水流方向全变了,重新开挖不可能了”。

  而他们最担心的,是被封起来的煤矿,可能导致一场生态灾难。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一些“煤老板”均提到,已进了氧气的煤矿,一旦留下没有严密封闭的小通道,迟早会自燃。这不但浪费资源,更会导致当地大气环境严重恶化。因为地下煤层中矿物杂质很多,一旦燃烧,废气将不可避免地大面积弥散。

  接受记者采访的浙江“煤老板”疾呼,应妥善处理整合、关停后的小煤矿。在他们看来,虽然自己退出了,但依然不愿看到煤炭资源被无端浪费、生态被无辜恶化。

  那些痛:

  一夜暴富之后的疯狂游戏

  1981年,山西某地矿务局招工。

  一位浙江青年在这轮招聘中成为一名下井工人,之后他成了包工头,手下150名工人全部来自浙江老家,再后来,工人增至数百人。

  28年过去,这位青年成了当地出名的“煤老板”,他不仅成为闯荡山西最早的浙江“煤老板”中的一员,当初他手下的一帮工人,亦有不少成了“煤老板”。

  “我完成了从奴隶到将军的转变”,站在记者面前的老关(化名)望着矿上白雪似银,感慨良多,来时黑发似炭,如今两鬓如雪,28年北国朔风,在他脸上吹满风霜。

  老关回忆说,上世纪80年代后期,煤价只有26元/吨,不少乡镇、国有煤矿亏损,在山西的一些温州人尝试着承包一些小矿,每年上缴二十几万承包费。不过,彼时这些小矿产能低、销路不畅,无钱可挣。

  1995年,老关从工程领域抽身,先后承包了3座煤矿,每座投资300万元,每月出煤3万吨,但如同其他矿主一样,很难赚到钱。1998年,他将三座煤矿全部退还,解除了承包关系。

  “转机出现在2000年前后”,说到这,老关突然兴奋了许多,“从那时起,煤价暴涨10倍不止,‘煤老板’由此暴富。”

  在老关的记忆中,从2005起,煤矿倒卖就陷入了疯狂,之前,买一座煤矿也就三五百万,而后一路飙升,上涨到几千万、上亿元甚至数亿元。正是从那时起,大批浙江人炒作煤矿,许多人一夜暴富。在鼎盛时期,老关投资煤矿的山西某市,约有一半小煤矿掌握在温州人手中。

  老关也是这些炒家中的一员。2004年,老关花1400万元买了一座煤矿,20个月后转手卖掉;2005年,他又买下一座小矿,2007年又转手卖了。

  其时,正是市场最疯狂的时候。本想再买矿的老关开始发慌,他决定退出。“也不能算全身而退,现在我和人家合伙包了3个矿,不过我都是小股东。对煤矿我太熟悉了,当时那么高的价格风险太大了。”老关话语中带着侥幸,如今,他的主要精力是开酒店,进军利润和风险都较低的旅游业。

  老关告诉记者,在煤矿倒卖这个击鼓传花式的疯狂游戏中,大批温州人在2007年左右入市。“大家总以为还能找到下家,没想到接了最后一棒,现在被套的,大都属这种情况。”

  喟叹声中,老关转身离去。雪地碎步、屐痕深深,映衬着一个“煤老板”的苍凉背影……


浙江日报 创富年代 00013 “煤老板”谢幕山西 本报记者 应建勇 朱永红 方海 杨军雄 发自山西 2009-11-24 浙江日报000132009-11-2400015;浙江日报000132009-11-2400016;浙江日报000132009-11-2400017;48256F32002924A64825767600229AAC[A1-应建勇≈A1-朱永红≈A2-方海≈B1-程为民] 2 2009年11月24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