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八月，原本是“秋老虎”霸道的时节，因了台风“莫拉克”的影响，竟凉爽了几天。走在乌镇西栅的街道上，从茅盾纪念堂出来，问桐乡的朋友，这里是否还留有著名戏曲家洪昇的遗迹？他说，好像没有。我说，洪昇最后是融入到了乌镇，他南来北往，乌镇是他的途中客栈，也是他生命的最后驿站，他就是在这乌镇的西栅头落水而死的。

　　洪昇（公元1645—1704年），字昉思，号稗畦，又号南屏樵者，钱塘（今杭州）人。作为一个戏剧家，他和孔尚任齐名，当时有“南洪北孔”之称。他的代表作是演绎杨贵妃、唐明皇爱情故事的传奇《长生殿》。

　　对洪昇一生情感冲击最大的有两件事情。一件是，大约1671年前后，年轻的洪昇遭遇“家难”，他与父母关系恶化，被迫分住，不得已过着南北飘泊的生活，曾客居京城十七年。第二件是，1689年8月，在康熙皇帝的佟皇后丧期，洪昇招戏班在家中搬演《长生殿》，京城许多名流都去观看，洪昇被弹劾为“大不敬”而受到处分，革去了国子监的学籍，永不叙用。从此，洪昇彻底失去了求得功名的机会。他的一个朋友写诗道：“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

　　洪昇在乌镇溺亡实在是一次意外。《洪昇年谱》记载，康熙四十三年甲申（1704年）， “春末，应江南提督张云翼之聘，往游松江。云翼延为上客，开长筵盛集宾客，为演《长生殿》。曹寅闻之，亦迎至昉思于江宁，集南北名流为盛会，独让昉思居上座，以演《长生殿》剧。……凡三昼夜是毕，一时传为盛事。”那年，洪昇六十岁。曹寅，就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时任江宁织造，是康熙皇帝面前的宠臣。曹寅把洪昇延为座上宾，洪昇自然高兴。他很久没有这样受到重视了，尤其是官方的青睐，他似乎看到了未来的光明前程。演出后，曹寅又赠与他很多钱，他踌躇满志，乘船回家。途经乌镇的时候，朋友相邀饮酒，直至酒酣而散。那时已经是晚上，或许是太兴奋了，他才喝了那么多的酒，在上船的时候，一个踉跄，坠落水中。当时天黑风大，人们竟没能救他起来，一代文曲星就这样黯然离去了。

　　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洪昇落水而亡的消息迅速传开。洪昇的家人、朋友，以及演唱过《长生殿》的戏剧班子中的演员明星，纷纷汇集于乌镇，前来悼念这位杰出的艺术家。当时的交通工具主要是船只，一时乌镇河道阻塞，水泄不通。问题是，这些人并不是吊唁完了就离去，而是聚而不散。在这种情况下，曹寅倍感压力，毕竟是他邀请洪昇去南京而酿成了这折悲剧，如果没有他的邀请，当时的文艺界或许就不会失去洪昇这位大戏剧家了，或许洪昇还会写出更为动人心魄的杰作。为了平息洪昇家人、亲戚朋友和明星演员的悲伤心绪，曹寅只好在乌镇水边搭起了高楼，邀大江南北的文人前来撰写诗文纪念洪昇。曹寅还划出千亩土地，将各地名流撰写的诗文镌刻成碑文陈列起来。曹寅还邀请当时的专家学者，对原《长生殿》剧本进行重行修订并再版。在众多的悼念洪昇诗词中，时人金埴的诔文让人感触最深：“陆海潘江，落文星于水府；风魂雪魄，赴曲宴于晶宫。” 洪昇确实与陆机、潘岳一样，才华如大海长江，可他一生飘泊无定，其遇难实在让人痛惜，但愿在水晶宫也能继续他那戏曲的欢宴。

　　今天，我们漫步在乌镇的古街，不能不想起洪昇，不能不想起洪昇与这个古镇剪不断的牵系。300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洪昇融进了江南乌镇的水波里，也嵌入到了乌镇漫长的文化记忆里。